脚步,代表着足迹。
有这样一群人,走遍了祖国的各个角落。如果在地图上描绘出他们的足迹,你可以看到整个中国的国防通信网络。
他们的战位鲜为人知,却又意义重大。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巡线兵。
从天安门到五龙山,1600多公里。这是城市和大山的距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巡线兵们用脚步丈量着相同的使命。
在长安街的巡线兵眼中,巡逻在祖国的“心脏”并非如想象中那样轻松。通信人井下、电缆通道里、拥挤人潮中,有不为人知的艰辛。
在五龙山官兵眼里,大山里的生活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枯燥。苍翠的大树、绽放的紫薇、可口的不知名野果……这里洋溢着另一种独特的魅力。
凭着心中那份责任,他们在繁华都市中坚守战位;凭着心中那份热爱,他们把深山的生活变成彩色。
走近巡线兵,我们一起寻找那份脚步上的纯粹。
长安街上
■本报记者 谭靓青 通讯员 李 檬
破晓,井口的微光带来了一丝光亮。视线中,受压变形的管道渐渐清晰,露出覆盖一层铜绿的废弃缆线。
彻夜的工作,耗尽了体力,也榨干了工作灯的最后一点电量。此刻,某信息通信旅中士李昊天已经差不多一整天没有合眼了。
这口通信人井的不远处,此时正万众瞩目——
东经116度,北纬39度,天安门广场。
当凌晨5点的曙光洒进井口时,人们的目光聚焦在广场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上。
等李昊天从通信人井爬上来,留给他的只有国旗护卫队的背影。
清晨的阳光照在鲜艳的国旗上,也照在仪仗兵高大挺拔的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在天安门广场一隅,同一束阳光,也照在李昊天和他的战友身上。
升旗结束,不知情的群众经过他们身边时,好奇地问:“你们这是在修理下水道吗?”
看了看身上满是泥污的迷彩服,李昊天没有回答。
听到这个问题,并不是第一次。李昊天和战友们每一次都选择默默转身离去。
“365”的双重含义
推开门,夹杂异味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
穿过空荡荡的地下走廊,一个身影走进光线昏暗的电缆通道。
这里,离天安门很近。不知情的人,很难把祖国的“心脏”和它联系在一起。
置身其中,密密麻麻的缆线放置在通道两旁。看不见的通信信号,沿着这些缆线在地底飞速穿梭,编织成一张无形的信号网。
“一根缆线,可能承载着数百个用户的通信需求。”看着这些缆线,上尉许冠鹏的思维仿佛顺着它延展出去,在脑海中绘出一个特殊的北京地图。
在这幅地图上,标注着一个特殊的数字——365。
人的一生,由若干个365天组成。巡线官兵的365个日子都在巡逻路上。他们每年的巡逻里程之长,常人难以想象。
在这条巡线路上,上士张鲁超已经坚持了6年。
“对我们来说,‘365’还有另一层含义——365个通信人井。”张鲁超说。
通信人井,是他们的战位。拿起开井工具,打开百余斤的井盖。这个过程,张鲁超只需数秒。
井里,存放着各时期的缆线。
缆线上,悬挂着刻有缆线信息的金属标牌。早期的缆线,可以追溯到新中国成立之初。
从标牌上的时间刻度里,人们可以找到历史的记忆——
天宫一号和神舟八号交会对接任务、北京奥运会、国庆70周年阅兵……这些缆线始终提供着稳定、可靠的通信信号。
能够在这个岗位工作,张鲁超和家人都非常自豪。
400多公里外的山东东营,张鲁超老家的客厅茶几上,摆着一张父母特意冲洗出来的照片。照片上,是全家人在天安门前的合影。
巡逻在长安街上,战斗在人井之下。
长安街上的巡线兵,坚守的是一份事业,更是一份初心。
害怕和喜欢之间,藏着他的青春痕迹
“根据北京市气象台预报,预计本市将出现入汛以来最明显降雨过程……暴雨将至,请广大市民朋友注意出行安全。”
刚进入雨季,北京市水务局与市气象局联合发布了今年首个山洪灾害预警。
看到手机上弹出来的消息,上士陶明俊心揪了一下。
“雨下得越紧,心就越揪着。”今年连续强降水,拉响了全国的防汛警报。
对于陶明俊和他的战友而言,揪心是对自然的敬畏,更是对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责任。
看着桌上的晚饭,再想到井下那些缆线,陶明俊手里的筷子变得沉重起来。他想起3年前那个盛夏——
夏夜,突如其来的大雨,吵醒了本该平静的城市。
地上,满是被雨水打落的树叶。短时间的强降水,猝不及防地灌满了整个城市。雨水从房檐倾泻下来,像是排水系统发出的求救信号。
踩着积水,冒着大雨,陶明俊和战友们紧急出动,巡检缆线。
看着蓄满水的通信人井,他们有点犯愁。井下的缆线已经告急,抽水速度却始终赶不上积水速度。
未知,最让人恐惧。水下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没人知道。但想到浸泡在水中的缆线接头,陶明俊一咬牙,跳了下去。
“真正站在大雨中的通信人井里,你会对‘倾盆大雨’这个词产生新的认知。”雨水不停打在脸上,像小石子一样抽得他生疼。
凭借对井下构造的了解,陶明俊摸索着踩到井边的金属托架上。
“缆线很沉,为了防止缆线接头受潮,我一点点把它往上挪,举过头顶。”井里的水漫过了陶明俊的下巴,他只好不停地往外吐水。
大雨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陶明俊举着缆线的手没有放下过一次。等爬上井来,雨水混着污水从脸上滑落,他却笑了。
思绪回到餐厅的饭桌前,陶明俊抓紧吃了两口晚饭。晚上,他还要带队进行夜间巡逻。
在连队的车棚里,停着很多老式自行车以及军绿色电动车。它们,是巡线官兵无言的战友。
这些车的储物篮里,常备着独属于巡线官兵的一样“战略物资”——藿香正气水。
“炎炎夏日,井下的水却很凉。中暑是常有的事儿。”陶明俊说。
巡逻路线很长,最短的线路单程也超过20公里。除了喝预防药品,寻找树荫也是他们的“独门秘诀”。
等红灯的间隙,陶明俊把车停在一片绿荫下,从车上站了起来。
平时巡线时久坐是难免的。到了井下,空间又十分狭小,也没法直起腰来。这让巡线兵们养成一个习惯——尽量站着。
害怕下雨,喜欢站着。
陶明俊的害怕和喜欢之间,是献给国防通信事业的7年青春。
“我想看看故宫的雪”
天地一素白,留红于宫中。
年初,“故宫的雪”在网上持续“走红”。这个高频词也传到了上等兵吕书阳的耳朵里。
其实,他们的驻地离故宫并不远。看到大家纷纷走进故宫观赏、留影,这位“00后”羡慕极了。
朱墙碧瓦,寒枝白雪。
雪中的故宫让人惊艳,李昊天巡逻的路线,有时和故宫仅隔着一条护城河。吕书阳却从未去过故宫,甚至没有亲眼见过天安门。因为,他的巡逻线路和故宫的方向恰恰相反……
“不光是吕书阳,我们大部分人都没进过故宫。”下士张啸笑着说,“来到北京3年了,每天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巡逻,可我几乎没去过什么景点,都是路过。”
值班室桌子上,放着一本边角有些磨损的书籍,那是官兵自己制作的《线路文化》。
翻开这本小册子,可以看到北京很多著名景点的详细介绍。这些景点,都在官兵巡逻路上。更多的时候,他们却只能在这本书里“旅游”。
“巡逻时,我们要观察施工的车辆、地上工程测绘的痕迹……防止他们在施工时破坏到我们的缆线。”在张啸眼中,这才是巡线官兵眼中该抓住的“风景”。
相比巡护,工程建设更让官兵头疼。吕书阳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施工就累趴下了——
潮湿、炎热的通信人井里一片漆黑,他们已经连续工作了16个小时。等待的间隙,疲惫席卷了吕书阳的身体,顾不得井底的恶劣环境,他竟趴在缆线上睡着了……
如今,吕书阳十个手指的第二关节都已经磨出了老茧。他说:“有机会,我想去次天安门,去看看故宫的雪。”
踩过雍和宫外满地的银杏,看过三里屯拥挤的人群,见过北海的白塔,巡过夜深人静的前门,“京城巡线兵”忘不掉的坐标,总是天安门。
又是一个清晨,李昊天巡线时再次经过天安门,他蹬自行车的速度放缓了一些。
这一刻,画面定格。阳光洒在冉冉升起的国旗上,也洒进李昊天心里。
这些年来,官兵们努力守护着天安门。其实,祖国也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五龙山中
■邹元江 易淼淼 本报特约通讯员 张少波
绕过一个弯,又是一个弯。
严磊屏住呼吸,双手死死拽着车把手。隔着车窗,他望了一眼车轮一侧的深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脖子淌下来。
“应该快到了吧……”每拐过一个弯,严磊都会轻声安慰自己。可是,话音刚落,车又拐进了另一个弯。
车子一阵阵嘶吼,热浪夹杂着汽油味扑面而来,严磊早已被颠得七荤八素、阵阵干呕。
8个、9个、10个……记不清拐了多少个弯,车总算停了下来。
“欢迎来到五龙山。”连队接站的班长笑着对严磊说。
五龙山,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在重峦叠嶂的湘中地区毫不起眼。严磊所在的某基地信息通信旅二营七连已经在这里守了48年。
读懂巡线兵,是从读懂大山开始的
透过大巴车的车窗,严磊看到了“熟悉的大山”。
严磊的家乡在四川峨眉山。去年8月,他结束了新兵专业集训,从北京来到五龙山通信台站。
孤独的大山里,除了巡线的官兵,平时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在这当兵有啥意义?一开始,严磊怎么也想不通。
对他来说,读懂巡线兵,是从读懂大山开始的。
连队负责巡护的通信光缆在大山深处。第一次参加巡线,听班长说全程不过15公里,严磊心里盘算,也就两三个小时的事。
从北京到五龙山,有一千多公里,超过这次巡线路程一百倍。他没想到,短短15公里要比那一千多公里难上太多。
一走,就是一整天。
在严磊看来,那根本就不算是路:走着走着,草就没到了胸口;有时一脚踩空,人就滑下陡坡一大截……
“你们峨眉山有野猪吗?”巡线路上,四级军士长马建飞笑着问严磊。
马建飞是连队最老的兵。一次上山巡线时,一头野猪突然蹿了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以为受到威胁的野猪,发出低沉的嘶吼,后腿用力一蹬就向马建飞扑了过来。情急之下,他只好迅速爬上附近一根碗口粗的通信天线。过了十几分钟,野猪才悻悻地离开。
从天线上下来,马建飞才发现双手被晒得滚烫的天线烫出几个大水泡。
“山里也不总是这么危险,有意思的事儿更多。”马建飞在五龙山上待了整整15年。在他看来,这里有城市无法比拟的魅力。
巡线路上,有很多“补给站”。夏天的野桃子、野李子,秋天的野橘子……谈到那几棵果树,马建飞如数家珍,眼中尽是喜悦。
其中,一个“补给站”最为特殊:—座烈士陵园。
来到这个“补给站”,巡线官兵总会采上一些野花。站在烈士纪念碑前,先烈们的英雄事迹,就像是一本“无声”的大书,静静在官兵们面前打开。
很多时候,战友们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使命感在严磊心中升起。
有时候,成长只是一瞬间。在这里,严磊读懂了坚守。
大山,是他们唯一的观众
就像自己守护的那条“线”,巡线兵的生活也是线性的。
每一天太阳升起,他们的工作生活都顺着线路延展,就连每个人的绰号,也都与线路相关。
初见梁建文,你不会想到这个体型微胖的小伙子,绰号竟然叫“蜘蛛人”。几米高的陡坡,他“噌噌”几下就能上去。
在巡线路上,有一段4米高的水泥护坡。近乎直立的陡坡几乎无处下脚,他们要先用铁锹在护坡边上砸几个坑,才能踩着临时搭建的“梯子”往上攀登。
刚开始,梁建文摔了数不清的跤。有时候,爬了一半溜了下来,被战友接住。有时候,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直接摔个“底朝天”。
“想在五龙山巡线,光会我这‘绝活儿’可不行,你得先学会认路。”梁建文笑着说。
五龙山有多大?打开手机地图,先定位到三湘腹地,再隔着屏幕放大十几次,才能找到这个小点。但真正置身其中,你会发现,五龙山太大了。
山上的路并不好找,灌木杂草把路遮得严严实实,根本分不清方向。
巡线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中士熊浩。他是连队的“活地图”,山上每条线路的走向都了然于胸。
熊浩之所以把路线记得这么清楚,却是因为一次“失手”。
一次熊浩带着巡线队伍迷了路,越走越远、越走越错,直到多翻了一座山才醒悟过来。
从那时开始,每次巡线他都随身带着笔记本。打开这个笔记本,里面星星点点地画满各种标注,包括光缆的走向、地下接头的位置、故障处置记录、标石的编号……
“这些标石的编号,还得归功于我们连队的‘艺术家’。”熊浩告诉记者,“艺术家”是严磊的绰号,他专门负责给褪色的通信标石上色刷漆。
用严磊的话来讲,这个活儿是技术也是艺术:先用白色描底,然后用红色装饰,最后一步最为重要,要在不到一掌宽的标石上写明警示标语和联系电话。
既要清楚明白又要美观大方,严磊必须得拿出“绣花”的功夫来。
事实上,这条路除了巡线兵没有人来。大山,是严磊创作的“艺术品”唯一的观众。
走的路远了,对人生的定义也会发生转变
五龙山的夏天,分外凉爽。透过青翠繁茂的树间缝隙,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
此时,严磊正在维护通信天线。这是个考验耐心的活儿,需要检查几百根通信天线,还要用扳手紧固天线拉绳上的每颗螺栓。
长距离的徒步跋涉让严磊有些体力不支。太阳炙烤下,扳手格外烫手。检修到最后几处,他拧完第一颗螺栓就准备离开。谁料,老班长马建飞拦住了他。
“其他螺栓怎么不加固啊?”听到班长的质问,严磊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口中却振振有词:“班长,没那个必要!拉绳最受力的螺栓就是第一颗,拧紧这颗就够了。”
“现在不影响,不代表以后不影响。螺栓松动不去管,还要拉绳干什么?”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生气,马建飞的脸涨得通红。
平时,马班长对新兵都是呵护有加,哪里见过他发这么大火!严磊流下了委屈的眼泪。他不能理解,一向好脾气的老班长,今天这是怎么了。
“孩子,越是看不见的地方越容易出问题,越是看不见的地方越要下足功夫。我们巡线兵,就是要防止看不见的危险。”班长语气缓和了一些,拍了拍严磊的肩膀。他没再多说,转身把剩下的几颗螺栓一一拧紧。
看着老班长的背影,严磊一时语塞,愣在原地……
后来,严磊每次维护通信天线时格外细心,维护标石时也保持了这个习惯。
“巡线兵的职责,除了确保线路完好无损,还要保证标石清晰可见。”连长张松文介绍说,“标石桩是光缆路由的标记物,类似于界桩。在巡线路上,寻找通信缆线,靠的就是它。”
标石在哪里,巡线兵就到哪里。在杂草丛生的五龙山上,暴雨、山石、杂草都会对线路周边地貌造成影响,标石就是指引巡线兵方向的路标。
大山里的光缆少有阻断,但巡线兵从未因此走平路、抄近道。他们用双脚丈量通信光缆,用一串串脚印把各个山头的标石连成了线,牵动着国防军事信息大动脉。
有人说,走的路远了,对人生的定义也会发生转变。对严磊而言,也是如此。
从天安门到五龙山的距离,和严磊进山一年来累计巡线的距离几近相同。
巡线归来,晚霞洒在五龙山上,连队的红色屋顶宛若嵌在青山间的宝石。
“以连为家,以山为伴,默守忠诚,无私奉献”的连魂,也嵌进了严磊心里。
图片由上至下依次为:
图①:凌晨时分,白天繁华的长安街格外安静。巡线官兵骑着自行车经过天安门城楼前。
图②:雨后的晚上,连队官兵通宵施工。看到即将完工的工程,下士刘云朋脸上绽放出笑容。
倪文涛摄
图③:五龙山很多地方都没有路,穿过一米多高的杂草,巡线官兵一边探路一边前进。
图④:五龙山深处,巡线官兵给褪色的通信标石重新刷漆。他们和这些标石一样,默默守护在五龙山每个角落。 易淼淼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