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内心世界一直长着两棵树,一棵是红柳,一棵是白杨。它们并不高大粗壮,但在苍茫的雪域高原,它们却是生命和希望的象征。
每当冰雪消融,大地变暖,营区里的红柳和白杨便吐出了嫩芽。这时,整个连队都开始沸腾,这是兵们最高兴、最激动的时刻。每天都有战士自发地呵护这些只有一米多高的树,给它们浇水、施肥、松土,每一个环节都那样细心。
我从西藏退役回内地20余年了,还总是忘不了那块高天厚土。我敬畏那里的一草一木,敬畏自然界一切的生灵。驻守在那里的官兵坚韧不拔、乐观向上,就如同这两棵平凡的高原树,在寒冷的环境中抗缺氧、战风沙、斗严寒,为雪域高原酿造绿色和希望。
在内地人看来,这两棵树只能叫小树苗,而在高原战士们的眼中它们就是参天大树。绿色对人们来说太过平凡,但在生命禁区,绿色植物和氧气却如同奢侈品。在那里当几年兵,退伍下山后如果遇见大树,车队都会自发地停下,让战士们好好地看一看树。战士们或抚摸或拥抱,每个人都会对着一棵树喜极而泣,那场面不知让人多么心疼。
你能想象在高原上常年看不到一棵大树,日常只吃脱水干菜和罐头的生活吗?由于长期缺氧、体内缺乏所需维生素,好多战士出现指甲凹陷、脱发,记忆力减退、血红素升高等症状。
营区的这两棵树,一直顽强地生长在这块疆土上。一年年,尽管还没有长成参天大树,但我相信,终有一天它们会遮天蔽日,绿树成荫,像温暖的格桑花开满山野。
我一直在想,或许上辈子我就长于西藏这块土地,因为还从没有一个地方让我如此怀念,包括我的故乡。在高原时,我曾经想过逃避,想过早一点离开,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才发觉我的心已走不出那片神奇的土地。
我的故乡在草长莺飞的彩云之南,这里繁花似锦、瓜果飘香,所有的美仿佛都是自然而然的,但我却认为它不能和西藏相媲美。
在缺氧、风沙、严寒逼迫的环境中,那两棵顽强生长的树,以细微的成长努力地活着,见证着生命的奇迹。度过漫长风沙与雪花相伴的冬季,光秃秃的枝干上开始绽放叶芽,移植的草坪也开始泛绿,兵们黑红的脸颊美得如格桑花般灿烂。到了6月,地下玻璃温室开始播种蔬菜种子。两个月后,经牛羊粪和雪山之水滋润的种子便长成了餐桌上的美食,这是战士们最富有的日子。
我的家乡,炎热的盛夏有半年之久,而我心中的圣地萨嘎县,严寒冰冻的季节却有6个月之多。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白雪皑皑的西藏。温暖清香的牛羊粪火炉,一直氤氲着我的心房,酥油茶的醇香也一直牵动着我的味蕾。围坐火炉聊天,是我们最快乐的事,大家畅谈人生和理想,当然也会谈论各自的女朋友。
在这个寂寥空荡的高原小城,每年夏季,团里都会从拉萨买来这两种树苗。白天气温在10多摄氏度,夜晚气温骤降为零下30多摄氏度,能够存活下来的树苗很少。但部队每年仍在坚持改善这里的绿化环境,每个连队也会组织兵们带上铲子、铁锹到百里外的沼泽地挖野草移植到营区。汽车排专门配属一辆绿化车浇灌整个营区的草坪、树木,连队绿化灌溉由各单位自行负责管理。每天午饭后连队每班除一名小值日外,其余的兵都会带上黄脸盆、水桶浇灌这些生命之树,因为来水时间只有一个小时。袖口、鞋、裤脚结了冰,双手冻得青紫,但所有困难都阻挡不了兵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格桑花开的企盼。没事时,兵们一个个总会凝视高原之上的这一小片绿洲,用心与这里的草木对话。这一棵棵枯瘦顽强的树苗,不仅寄托着官兵想家的心情,也象征着他们无悔的芳华。他们大都是沉默的、平凡的,如同一块块守候千年的玛尼石在山顶陪伴着风雪飘荡的经幡,为了和平吉祥,始终毅然决然地坚守在这里。
当格桑花开满营区、树枝泛青的季节,战士们也会利用巡逻、拉练的机会从野外采撷野花用罐头盒、干粮盒栽种上,每天太阳升起时从室内搬出,日落时再搬回屋里。不管哪一个先开花,兵们都会围观和品评很久。
还记得我当通信员那会儿,曾用压缩干粮桶种过很多花,有海棠、杜鹃、四季红、水仙。每星期,我要浇两次用茉莉花茶或维生素片浸泡的营养水,这是我平时舍不得吃省下来的。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时的我是那么好笑,竟把这奢侈的高原给养品奉献给了花草。但这是真的,为了让这些花更好地活下来,即使夏季,天还没亮我就要把铁皮炉子的火生起来,让室内保持适宜的温度;每晚睡觉前也要把炉子烧好,关好门窗。这是我当年在雪域高原养花时最甜蜜的记忆。
许多年过去了,虽然容颜已老,而我心中依然青葱笼罩。感恩生命中的两棵绿树,感恩所有的遇见与过往,让我懂得活着就要勇往直前,百折不挠。只要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我们心中的绿树总有一天会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