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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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无名草


■吴明录

上世纪80年代,作为百万大裁军中刚合编的某师政治部主任,我带工作组前往150多公里外的某守备团前哨五连蹲点。连队驻地位于大草原腹地一个叫敖都木的地方,沿途荒山绵延,数十里路无人烟。

临近敖都木山口,发现坡道旁站着一个身穿黄棉袄,头戴解放帽,手握牛鞭,貌似牧民的大个子。他见驶过来的是军用吉普车,便肃立道边行注目礼。司机告诉我,他是老包,在这放牧多年了。当时司机说得认真,我却听得无意,因为从内地千里大调防一路北进,沿途草原上见到的大都是这样的牧牛人。车到前哨五连,方知他叫包庆玉,入伍9年当了7年“牛倌”,凡介绍他的人最后的结束语几乎雷同:真正的共产党员!

在南疆的炮声震撼座座军营的那一年,包庆玉就到牧场上任了。说是牧场,其实只有64头牛、两只牧羊犬、一顶破旧的蒙古包,全部交接手续不过几十分钟。面对无垠的荒野、遍地的枯草,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楚在胸间滋生,他缓缓走向牛群,一种牧场主人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冬去春来,包庆玉付出的艰辛换得了牛群的扩大和膘情的提升,存栏数已升至150头。牛肥了,他却瘦了。古老的草原特有的勒勒车不停地在草地上滚动着,车轮下的草地,由绿变黄,由黄转绿。已入伍10个年头的包庆玉,因部队几番精简整编,牧场隶属关系几经转换,他想转为志愿兵的申请,一直未获批复……

迎着北疆的朔风,顶着满天星斗,直至凌晨两点,我带工作组才从夜访包庆玉的蒙古包返回五连驻地。不知怎的,此时的我睡意全无,这位蒙古族战士只重奉献不图索取的情怀,安心边关不畏艰苦的创业精神,在胸间翻腾。他那淳朴的话语、那憨厚的面容、那无水无电近乎原始的居住条件,总是在眼前浮现。事实告诉我,这就是乐在草原献青春的战士,这就是卫国戍边的士兵党员。

“一年四季刮风沙,天昏地暗不见家,路上行人难睁眼,张嘴还遭沙打牙”“广播一叫一叫的、电视一跳一跳的、报纸一抱一抱的”……我清晰地感到,部队精简整编进驻边关草原,最亟待解决的问题即如何“拴心”“留人”,包庆玉不失为卫国戍边最有说服力又有针对性的鲜活典型、身边榜样。

向师常委会汇报,向上级政治机关发文。不久,“草原一棵无名草”人物通讯见诸报端,默默无闻的包庆玉一时间成了新闻人物,记述他酸甜苦辣的电视专题片《牧牛人》在中央电视台滚动播出。“比比包庆玉,想想我自己”的卫国戍边、扎根草原思想教育随即在全师深入展开。

随后几年,全师一批又一批自觉奉献、热爱边关的先进典型也如草原人青睐的干枝梅竞相绽放,有人把这称为“包庆玉效应”。在各级首长和机关的关怀下,包庆玉很快转了志愿兵,并荣立二等功。没过多久,包庆玉被破格提升为正连职牧场场长,一直陪伴他放牧的妻子白淑兰转为国家正式职工。

包庆玉提干后,相邻的牧民称赞他、敬佩他,同时又不解地向他发问,“为啥当了军官还跟着牛尾巴转,带着媳妇还钻牛棚?”包庆玉却说:“继续放牧是部队建设的需要,共产党员只能让组织需要挑选我,而不能按个人需求找组织挑选工作。”

1980年深秋的一天,团政委来到蒙古包,告诉他,按照军官服役条例,他年龄已经压线了,想听听他的想法。不善言谈的包庆玉只用一言以对:“我还是听党组织安排。”

“游牧”二字,在牧民字典里读作“黄金”,是牲畜一年中的黄金增肥期。从夏初至秋末,牛走家搬,盐水下饭,也是放牧者一年中最辛苦的季节。每年这个时候,游牧归来的包庆玉俨然成了“野人”,但归来的马牛羊却个个膘肥体壮。白淑兰随丈夫常年露宿风餐,患上风湿病,肿得发亮的双腿,痛得迈不开步。年已37岁仍膝下无子的夫妻俩,抱养了一个小女孩。为照应孩子,包庆玉要妻子进城搬援兵,请岳母出山帮忙。茫茫千里草原上,又增添了一户三世同堂的游牧之家。

天有不测风云,刚合编仅6个年头的我们师,于上世纪90年代初再次被列入精简整编之列。包庆玉和他的牧场也又一次面临何去何从,他在党员干部会上表态:“只要部队建设需要,我仍留守草原。”就在这期间,我陪同一位领导看望整编部队途经敖都木山口,正遇上游牧途中的包庆玉一家。只见两台勒勒车缓缓前行,白淑兰赶着前台车拉着蒙古包、炊具等生活用品,后一台车上坐着白淑兰的母亲,怀里抱着包庆玉4岁的宝贝女儿,孩子正在甜蜜的睡梦中,两只牧羊犬左右护卫。手执长鞭骑着深棕色大马的“三军司令”包庆玉阵前带路,宛如一湖多彩涌浪的畜群紧随而行。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阵容,听着那吱吱作响的车轮声,我不禁感慨万端,“甘愿吃苦不索取,默默无闻做奉献”,这是一位多么可敬的戍边人。

一晃多年过去了。那天,我辗转联系上已经退休的包庆玉。回眸往昔走过的青春岁月,他还是那样无怨无悔,乐观豁达……我们相约,今年秋天再回草原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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