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尤卡坦半岛上保存着一个玛雅人的球场。大约在7世纪时,玛雅人发明了这项匪夷所思的球类运动——球门是在墙上雕出的一个装饰有蛇形图案的圆洞,球是橡胶做的;比赛时不允许用手和脚,只能用膝盖、肩、背、臀部顶球,破门进球得分。令人惊悚的是,据说输球的一方队员全部要被砍头祭神——输者被认为是遭神嫌弃者。
尼采有一句话:“快乐是我们接受挑战时的感受。”我相信,倘若面临这个球场的挑战,这个偏执的哲学家也一定会马上修改对快乐的定义。
学者认为,“现代体育”的产生并替代了“古老的游戏”,是人类文明的一个重要标志。虽然几千年前的游戏不乏现代体育和大众文化的若干特征,但早期的竞技运动总是通过极端的形式展示着战争。或者说,人类早期的游戏与战争,从来就没有远离过。如同现在常常用以介绍棋盘对弈的词——博弈,其实就是一个英国作家为了描述中亚地区的战争与冲突、阴谋与袭击,而专门创造出来的。我是殊死搏杀的斗士,而非漫不经心的看客。史诗《伊利亚特》中关于运动会、拳击等几次著名比赛的描写,实则就是战场上格斗厮杀的翻版。譬如自由搏击的规则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击败对手”,唯一不允许的动作就是挖眼球和用牙咬。
游戏这个词来源于古罗马血腥的角斗。西方在大约11世纪一度盛行的比武大会延续着这种嗜血风格,每次基本上等于一次小型战争。开始信号一发出,双方纵马奔驰、挥舞着各色武器迎头冲杀。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规则限制,只有等到夜幕降临才结束。尽管大多数参赛者的目的并不是杀死对手,而是要活捉他们最终索取赎金,可一旦毫无节制地放开来打,其残暴程度肯定是不可控的。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一活动属于贵族游戏,平民是无权参与的。所以,每一次比武大会后公布的长长的死亡与伤残名单上,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头衔与爵位。这难免让统治者们有物伤其类的感觉,由此开始制定规则,如参战者使用木质的“娱乐性武器”,观战者不允许携带刀剑石块,竞技场设置栏杆,出杆就不能再追杀……仅从这些禁令,就可以想象到曾经的杀气腾腾。
“我曰东归,我心西悲。”贵族竞技运动尚且如此,平民甚至奴隶所参与的就更是致命游戏了。《圣经》上描写了一场12人对12人的游戏,担任组织的国王说:让少年在我们面前戏耍吧。直到24人全部被杀死,这场“戏耍”才算结束。
这些往事虽然早就成为了历史的陈迹,但在体育精神和竞技运动的蔚蓝天空下,阴影从来没有消散过。1936年柏林奥运会上,到处飘的都是纳粹旗子,主题居然是“雅利安人至上”。希特勒企图把竞技运动,作为其种族论的证明。就在那些至暗的日子里,我们记住了一个令人动容的故事。
1941年,匈牙利犹太姑娘塞伊凯夺得了全国游泳冠军,使她产生了成为奥运冠军的理想。然而,随着纳粹德国的入侵,身为犹太人的她开始是被禁止比赛、禁止训练,接着又成为疯狂的纳粹分子的屠杀对象。就在被准备枪决的生死一瞬间,父亲挡在刽子手面前,哀求道:“她是游泳冠军,让她活下去吧。”那人看了看,挥挥手,居然放过了赛伊凯。
此后,赛伊凯和几十个犹太人一同躲在一处安全屋内,每天坚持着唯一可行的锻炼——爬楼梯,因为她那个金色的梦想始终没有熄灭。
1945年,她和活下来的几个幸存者走出了安全屋。1952年,她在赫尔辛基奥运会上终于夺得女子200米蛙泳冠军。那一刻她想到,为了数百万在战争中丧生的犹太人,每一名幸存者都必须释放自己的光芒。
著名作家福克纳的一段话此刻读来分外震撼:“有时候,人需要被提醒罪恶的存在,需要去改正、去变革。而不应该永远只记得善与美。”我们捧读人类文明与体育精神写下的光荣史册,千万不要忘记种种曾经发生过的耻辱与愚昧的记录。“历史无情翻旧账,沧桑有迹认残灰。”那些散落在运动场上的“旧账”“残灰”,属于历史,也关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