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母亲和军休中心的老干部们忙着给武汉捐款,支持抗疫。母亲捐完款后,幽幽地对我说:“要是你太姥姥还活着,她肯定得捐出好几个月的党费。”我一听,就知道母亲又在思念她的姥姥了。
太姥姥在我模糊的记忆中,是一位个子矮小,有些驼背,满脸皱纹的小老太太。她似乎总喜欢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路人。
我小时候只见过太姥姥两三次。我对她的印象大多来自母亲。母亲是太姥姥一手带大的,对太姥姥的感情非常深。后来,母亲穿上军装离开家乡。再后来,她嫁给了当海军飞行员的父亲,调到了父亲所在的单位。从此,老家就离她越来越遥远。
那时候,探亲假是四年一次。每当母亲想念太姥姥的时候,总会跟年幼的我唠叨很多太姥姥的故事。太姥姥在我心中的形象,就是从那些林林总总的小故事中拼凑并鲜活起来的。
可别小看了这位老太太。她年轻的时候扛过枪,打过仗。全国解放后,她干脆利落地回到家乡,投入到家乡建设中。当我听母亲跟我讲太姥姥的这段往事时,我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想象着当年太姥姥扛着枪、飒爽英姿的模样。
除了扛过枪,打过仗,我对太姥姥还有一个深刻的印象就是她和她的党费。母亲说,“太姥姥有块干净的手帕,里面总是包着几张崭新的人民币。”
那时,母亲年幼。她曾天真地问过太姥姥,这钱是不是给她买糖吃的。当时,太姥姥弯下腰,轻轻地刮了一下母亲的鼻子,自豪地回答:“憨妮子,这是姥姥的党费,姥姥每个月都要交党费呢!”
“党费是什么?”年幼的母亲继续好奇地追问。
太姥姥干脆把母亲抱在怀里,像平时给母亲讲故事一样,把什么是中国共产党,什么是党员,党费又是用来做什么,给母亲讲了一遍。母亲说,那是她人生的第一堂党课。很多年后,母亲穿上军装的时候,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党旗下庄严宣誓的时候,她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太姥姥给她上的那堂党课。
不知不觉,流年偷走了许多回忆。太姥姥也在母亲去了军营后渐渐老去。至今犹记我小时候,每次母亲往老家打电话,电话那头的亲人总会向母亲告状,说太姥姥又不听话了,这么大年纪,路都走不稳,还每个月自己跑出去交党费,就是不让别人帮她代交。每次听到这里,母亲总会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句感慨:“咳,这老太太,太倔了!”
再后来,太姥姥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她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人也一天比一天糊涂,就连很多朝夕相处的家人都忘得一干二净。她还变得特别爱藏东西,尤其喜欢把自己爱吃的点心往被子里藏,蜜三刀、羊角蜜、江米条等都能在她被子里找到,折腾得家人只能不停地给她换床单被套。可即便糊涂成这样,每个月交党费的事情她竟然一点也没忘。她那块包党费的手帕,永远干干净净地包着她每个月要交的党费。
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一天,我放学回家后,看见母亲两眼通红,她哽咽地说:“你太姥姥走了。老太太临走前几天已经陷入昏迷,走之前,她突然清醒过来,嘱咐儿女帮她把党费给交了。”
很多年后,当我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携笔从戎穿上军装,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母亲给我讲的太姥姥和党费的故事;想起太姥姥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即便忘记了全世界,却依然还记得交党费的故事。那是怎样的一片赤子之心。
这就是太姥姥,一位从战火中走来的普通党员,对党对祖国最真挚、最质朴的爱。她的这份朴实无华的爱,也激励着我,坚定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