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解放军报客户端

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麦浪情思


■逄锦科

小满过后,暖风熏人。葱郁青翠的石榴树镶满一颗颗红宝石,在柏油路两边燃烧升腾,氤氲着浓郁的夏的气息。我回到了故乡,只想看看麦浪翻滚的样子。

车在蔚蓝的天空下行驶,夏初的葳蕤袒露在阔野上,故乡大地蓬勃着一派生机。

自从参军入伍,近30年了,我离故乡与庄稼,已渐行渐远。眼前这片一望无边的滚滚麦浪,之于我,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它哺育我成长,须臾不可分离;陌生,就像对待自己土地一般沉默寡言的父母一样,在拥有他们的日子里,几乎从来没有仔仔细细地端详过他们的音容笑貌,只是一味地索取。

往田垄深处走去,小麦散发的清香和着土地的芬芳沁人心脾,四周都是绿里泛黄的麦田。微风吹过,麦叶沙沙作响,麦浪起起伏伏,绸缎般绵延向远方,又像春风吹皱一泓池水。而此时最容易让人忽视的是那些不起眼的、曾经玉成麦子走向金黄的麦花。麦子抽穗后就次第开花。和姹紫嫣红的其他植物的花不同,麦花极简约、极朴素,像朴实的乡村少女。微风拂过,麦浪推着麦浪。看,此刻一穗穗麦子多像一大群少数民族姑娘,她们头带桂冠、耳坠银饰,手拉手,肩并肩,笑靥灿烂,矫若游龙,正在投入一场声势浩大的舞蹈。

我站在麦田深处,深吸阵阵浓郁的麦香,思绪也漫洇开来。

割小麦是庄稼人一年中最累的农活,“过一个麦季,脱一层皮”。但,回想起来,恐怕比割麦子更苦更累的活是晒麦子。打完麦子,秸秆垛成垛,扬完场,车推肩扛把新麦子运回家,父亲带着哥哥、姐姐再急急忙忙地回到地里抢墒犁耙,安插好秋作物,然后又匆匆返回城里的建筑工地,剩下的家庭重担就全落在母亲身上了。新麦子打下来后,要经过连续几天的暴晒才能不生虫不发霉。等太阳把地面晒得灼烫,母亲就把旧草席或旧被单铺在地上,然后踩着凳子,趴在缸沿上,一瓢一瓢把麦子舀出来,倒在地上均匀摊开,再光着脚板双脚交替向前挪动,把麦子犁成麦垄,半个钟头的工夫就重复翻拢一遍。烈日下,母亲一会儿就大汗淋漓,双脚奇痒。那时,每到暑假我都要帮母亲晒麦子。太阳像一根根针,直刺得头皮发烫发木。我总是极不情愿地爬到麦缸里,一瓢一瓢地舀,母亲就一簸箕一簸箕地接。把缸舀空了,母亲给我擦擦身上的汗,再在灶门口用铝勺子给我炒个鸡蛋,哄着我吃了鸡蛋后到炕上歇着,接着她又开始默不作声地拾掇自己的营生。我一觉醒来,已过晌午,窗外烈日当空,只见母亲正在太阳底下端着簸箕娴熟有节奏地颠簸着麦子,稗子、麦糠、秸秆等随着簸箕的上下扇动,被一股脑儿扇了出来,簸箕里留下的是金灿灿的麦粒。母亲满脸通红,汗如雨下,热极了,干脆把已经洗得透亮的衬衫脱下来,光着半个干瘪瘦弱的身子,继续奋力地扇啊,搓啊,颠啊……年复一年,母亲白皙的脸庞上红褐色的晒斑渐渐皲裂,一头乌黑的秀发越发灰白,硬朗挺直的腰板越来越弯曲了。到如今,院子里只剩下那几口空空的麦子缸还孤寂地搁在那里,缸底长满了霉苔,炽热的阳光也只能在香椿树和鸟儿身上跳跃了。

新麦子入仓后,一部分置换成家庭开支以及我们的新衣服、书本费,剩下的就成了口粮,这时满屋子开始散发出甜丝丝的麦香。母亲心灵手巧,善于调剂生活。她用刚磨出来的麦子面制作面老虎、面燕子、面钱龙、面鱼、面荷叶等。在村子里,母亲制作的大饽户户相传观赏,都赞不绝口。这对母亲来说,大概是一种朴素的生活艺术吧。这艺术里,有母亲的坚韧、执着、自信、善良、开明和期望,有母亲对生活的情怀。参军以后,我在天南海北的很多城市里吃过很多有特色的面食,面粉更精,造型更美,但怎么吃都找不到记忆里的感觉。

“布谷——布谷——”,在一阵清脆的布谷声中,我缓过神来。哦,望着眼前这片哺育我长大的土地,我恍然想到,这布谷鸟啼落的可是满地跳跃闪烁的碎金子!颗颗金子,曾经饱蘸浸润过父母亲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恐怕只有父母更能深谙什么叫“金贵”吧?

麦浪滚滚,山河无恙。有泥土般厚重的自信,有麦穗一样饱满的情怀,脚踏实地向前走,生活生命的原野何愁不会愈发蓬勃粲然!

您的IE浏览器版本太低,请升级至IE8及以上版本或安装webkit内核浏览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