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5日,服役满34年的老兵王忠心光荣退休。其实,早在1999年时,服役满13年的志愿兵王忠心曾短暂离队,后因士官制度改革得以继续服役。我们采写了这段令老兵王忠心刻骨铭心的心路历程,以飨读者,也祝福包括王忠心在内的所有老兵。
——题记
1
车开了,缓缓开了,沿着那条已经被碾白了的主路缓缓地向大门岗驶去。
已是农历四月天气,主路两侧的枫杨树早已舒展着身姿,绽放出嫩绿的叶子。叶子在春风中轻舞着,把春日的阳光拨弄得泠泠作响。这树长得真快,才几年的工夫已经长到了十多米高。车善解人意般缓缓前行,那些熟悉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坐在车厢最后面的王忠心一眼就认出了路西边那排树,那排当年他带着班里的战友们一起种下的树……
树长高了,王忠心也要走了。树在风中摇摆、歌唱、落泪,他忽然很感激多年前出的那次公差、种下的这些树。他莫名地生出一个想法,假如有机会再带一次兵,他一定要让每个战士都在这座军营里种下一棵树。将来战士走了,树还留在军营里,和一拨又一拨士兵一起成长。
王忠心是个感情充沛而又懂得克制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倒有点儿像他日夜守护的导弹,一身的能量却从不轻易释放。但随着离队的日子仅剩下了两位数,王忠心也渐渐觉得有一股不可名状的情感从心底生发出来,在胸间汹涌。本就寡言少语的他变得更加沉默,甚至有时候会坐在小马扎上或站在窗前发呆。倒也不是回忆过去,也没有去想将来,他的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空荡荡。据徐海波后来描述,他这位班长那些天里没事就围着连队的房前屋后、猪舍菜地走上一圈。连着三四个周末,他操起一把剪刀一个人把连队门前的冬青修剪得整整齐齐……
省会火车站。走进这个两年前在旧址上翻盖扩建的火车站时,王忠心回忆了一下,这13年间有五六次在这里转车。想起来挺遗憾的,在祖国的大西南当了13年的兵,还从没在这个省会城市好好地转一转。当兵的前几年是没机会,后面有机会了,他却早已习惯了大山里的生活,已经不适应山外的喧嚣了。奇怪的是,每次走进这个车站,入伍报到时那个梦境般的黄昏总会像一团迷雾似的罩住他,把他裹挟到那个似真似幻的时空里去。那块白色的站牌,那个红漆描上去的湿漉漉的地名,那几道闪着寒光的冷冰冰的铁轨,还有那列黑漆漆、神秘莫测的闷罐火车,排着队默不作声地向他涌来,等到了他的眼前却又模模糊糊的,消失不见了……
但这次不一样。当王忠心和游小平与其他省份的战友拥抱道别后走上月台时,那团每次都要起的雾并没有升腾起来。王忠心突然清晰地看到了过去13年间那些难忘的画面,每一帧都飞速划过,但又生动无比——
他看到了新兵王忠心、军校学员王忠心、实弹发射场上的王忠心;想起班长王忠心、代理排长王忠心;想起第一次提干失败后的王忠心、第二次提干失败后的王忠心,还有第三次提干失败后的王忠心……
所有这么多的王忠心一个个排着队向他走来,他们穿着相同的军装,迈着不同的步伐,脸上挂着不同的表情,眼睛里闪着不同的光芒。每一个都那么生动,每一个都那么真实,也许有的正在经历痛苦、承受挫折……
最后一次站在这条承载了青春年华的铁道旁边,回望永远回不去了的短暂而漫长的13年,老兵王忠心觉得还行。虽说从18岁到32岁这最美好、最珍贵的青春岁月都夯进了那沉默千年的大山里,但王忠心并不后悔。他觉得自己这13年干得挺值,他当了兵,读了军校,转了志愿兵,立了功,当了班长,发射了实弹,在祖国需要的时候站在了那支待命的队伍里。而最根本的、王忠心觉得心里最踏实的、回首过去他觉得最无愧的、面对未来他觉得最有底气的,是在这13年军旅生活里,他奠定了自己做人的原则,他知道了自己这一生要做一个怎样的人,明白了在面临一些诱惑和考验时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在部队走过了这13年,王忠心确定无疑地知道,此次重回家乡,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山村青年。他已经在更广阔的世界里感受过自己,不论是在一个县城或是一个山村里生活,他都能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活出有意义的、不会后悔的人生。
当然,王忠心也有遗憾,他这个时候走得并不甘心。因为就在这几年,军队科技练兵大潮越来越热了,部队发展的步伐越来越快了,他相信在部队干将会越来越有作为。他还听说,士官制度要改革了,晋升到高级士官的话可以在部队干一辈子。只可惜,他赶不上了。
列车轰鸣着驶过来,稳稳地停在了月台旁边。王忠心跟在游小平的身后,拽着车扶手一步一步地上车。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心头一酸,眼眶里涌出一汪泪来。过去坐那么多次车,他知道都只是暂别,唯独这一次,却是永别,这一生他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
车开了,开出了车站,从一座高架桥上驶过,这个繁华的省会城市尽收眼底。他忽然想起当年初来报到时生出的想在这儿找个媳妇儿的念头,不由得笑了。游小平看他笑了,也没问他为何而笑,也跟着笑了。一切就这样过去了。在列车的前方,老婆、女儿,还有母亲,都在老家等着他呢。
离家十三载,志愿兵王忠心就这样解甲返乡了。
2
王忠心醒了。
他一翻身坐了起来,被子一掀,脚跟着着了地。绿胶鞋跟朝里,头朝外。没错,自打当了班长从上铺改睡下铺后,他的鞋就一直这么放,他脚一伸就穿上了鞋。
王忠心转身就想叠被子,却隐约觉得不对。起床号已吹响,整个宿舍里竟没一点儿动静,往日那种沉默的喧嚣、那种“兵荒马乱”也没有发生——这帮臭小子又想赖床!他刚想吼一嗓子,一抬眼,却看到床里面好像还睡着两个人……
王忠心慢慢地把掀开了一角的被子又铺了回去,小心地掖了掖被角,然后轻轻地把手撑在床边,弯起腰一动不动地望着床里那两张面孔——那是他的妻子杨洪苗和刚刚三岁的女儿杨杨。此刻,母女俩睡得正香。
窗外透进来一些微光,天还没有大亮,估计应该是清晨六点左右的样子。这个时候,王忠心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睡的不是上下铺,这里不是宿舍,他已经离开了部队。如今他是退伍老兵王忠心,从今往后的日子里再也不用听起床号了。当然,他也听不到了。
王忠心想起昨天妻子接他时特意穿上的结婚时的衣裳,还有发髻上的那朵小花。一年多没见,妻子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角竟有了鱼尾纹。他知道她的不易,3年来又要干缝纫店的活儿又要带孩子,他帮不上一点忙。女儿终于在晚上睡觉前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爸爸”,慢慢地趴到了他的怀里……
那一刻,老兵王忠心觉得四周一片安宁,那根在整个青春岁月里都时刻绷紧的弦“噗”的一声松了下来。王忠心终于觉得退伍也挺好,可以踏踏实实地陪在妻女和父母身边,再也不用离开了。
就在这时,窗外远远地传来一声长长的鸡鸣。王忠心披上夹克蹑着脚走出屋子。此刻天已有五六分亮了,这个承载了他少年心绪的小院子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跟当兵前一样,院子里还是那块砖地,王忠心还记得当年他们一家六口齐上阵铺这块地时的热闹情景。砖都铺好后,天已经黑了。母亲和姐姐赶紧洗手做饭,王忠心和弟弟把饭桌抬出来,放在砖地的正中央。王忠心记得,那晚全家人都喝了父亲自己酿的梅子酒,感觉生活充满了希望……
就在那年冬天,王忠心当兵离开了家,一去13年。这期间,姐姐、妹妹、弟弟都结婚了,各自都有了孩子,找到了各自的营生,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往院子东边看,儿时带给他无限乐趣的两棵树已长得高了,长得粗了。槐树开了一树的白花,枇杷树又结了一树的果子,把枝头压得低低的,像是弯下腰来欢迎他回家,当年的小树长成了如今的大树。树下卧着一条大黄狗,大黄狗已醒了过来,立起了四肢,慢慢地摇着尾巴朝王忠心走了过来。已近晚年的大黄狗也不去问这个曾陪伴了它童年的玩伴这些年去哪儿了,它只是像往昔一样凑到王忠心腿边,用舌头舔一舔那双熟悉的手。院子正南,依然还是这个农家小院里最有诗情的地方。母亲在那里种了一排的花,松花、格桑、凤尾花、灯笼花、鸡冠花,黄的、白的、红的,一年四季中三季都有花开,开得安安静静又热热烈烈。即使家中困难,身材瘦小、没念过一天书的母亲也总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的……
王忠心径直地向那两棵树走去,在树脚下捡起那把有好些年头的竹扫把,轻轻地从东头开始一下一下地扫起了院子,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尽快回归这个院落、这个家。他决定了,往后的日子里他每天早上都要起来打扫卫生,像在部队时一样。
就在这时,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双脚跨出门槛,母亲从门里闪身出来。见他在扫地,母亲笑着嗔怪他在部队早起了十多年,回到家了还不睡个懒觉,说着就从他手里抢走了扫把。王忠心便傻傻地笑着,跟着母亲,母亲扫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王忠心忽然有些恍惚,好像这十多年他从未离开过家,而部队的日子不过是他做过的一个长长的、真真的梦。他知道,脱下军装后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踏踏实实地开始了。
3
很多年后,当一名记者问起头发已经花白的王忠心,问他在部队这三十年里觉得最幸福的时刻是哪一刻,王忠心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那天,王忠心把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足迹在心里细细理过,一个个值得回忆的、喜悦的、骄傲的片段在他脑海中闪现。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三十载军旅生涯中最幸福的一刻,竟然不是考上军校那天,不是转志愿兵当上班长那天,甚至也不是当选全国人大代表那天,而是那一刻——他离队半年后接到“立即归队”电报的那一刻。
对于这个答案,一开始王忠心自己也不能理解。漫漫三十年,一个农家的孩子,一步步走出班排,走出连队,走出基地,走向原第二炮兵,走向全军,最后走向全国,他有太多个突破自我、热泪盈眶的高光时刻,可为什么他最幸福的时刻却是接到电报那一刻,是在那个不起眼的时间、不起眼的地点发生的不起眼的小事件?那一刻没有聚光灯、没有观众,更没有掌声,有的不过是一条铺着青石板、行人寥寥的老街,一间木梁黑瓦的小店面,一张薄薄的电报纸……
直到延迟退休后的一个周末,陪着妻子杨洪苗上街的王忠心无意中一抬头,看到电线杆上挂着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他忽然觉得,当年刚刚回家的他就像那只断了线的风筝,就那么孤零零地吊在半空中没着没落。
就是这个时候,那封电报从天而降……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走丢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在偌大的中国,在那个遥远的大西南,有人盼着他回去!
“立即归队!”“立即”“立即”,“归队”“归队”……这些强制性的、不容置疑却那么亲切甚至亲热的字眼儿,让几个月来一直克制着情绪的王忠心再也忍不住了,他的心里放出光,眼里溢出了泪来。
杨洪苗记得那一天。一贯稳重的丈夫拿着那封电报在挂满衣服的裁缝铺里转起了圈圈,好像有好多事想去做,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王忠心是亢奋的、精神焕发的,眉毛和眼角的皱纹都是往上挑着的,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了一个无形的光圈当中。这个已经离队快半年的老兵瞬间进入了待命出征的状态。
那天,王忠心踩着夕阳就进了山,和母亲道个别。当晚,王忠心又连夜赶回了县城。他要赶第二天一早的火车。那一夜,安徽休宁这个小小裁缝铺里的灯光亮了半宿。军令如山。这是军人的不得已,也是军人的伟大所在——所有的伟大都来自牺牲。
第二天一早,一列火车载走了王忠心和游小平。火车南下,他俩像新兵入伍时一样面对面坐着,与13年前那种交织着期待与忐忑的心情不同,这两个已经三十有余、各有妻小的老兵沉浸在一种矛盾的心绪当中。这一刻,被军队和国家征召的荣光刚在心头绽放,那一刻,对父母妻儿的惦念和愧疚又涌上心间。王忠心想起自己走出裁缝铺时,隐约听到床“吱呀”响了一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上门蹑着脚走了。
让我们回到一年前,当王忠心在大山里度过他以为的军营中的最后一个冬天时,在遥远的北京,国家对实施了14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兵役法》做出重大修改。为了匹配新的《兵役法》,《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役士兵服役条例》随之展开修订论证。等到第二年也就是1999年7月,当新条例颁发并明确将义务兵服役期从三年减为两年、志愿兵改为分期服役时,王忠心已经回到了安徽老家。
这一天,当夕阳正落到山头上时,王忠心和游小平拐过一个弯后,远远地望见了那个熟悉的、亲切的但又似乎陌生了许多的大门岗。两个人满身风尘,却一脸的兴奋,他俩对视了一眼,快步往大门岗走去。
山如旧,树如旧,路如旧,半年前离队的场景浮现在王忠心面前。当年在部队的时光好像一场梦,离开部队这半年好像一场梦,如今重回部队也像是梦……连长陈大豪告诉他,按照新的士官制度,他可以套改四级士官继续在部队干了,他更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梦幻的世界……
当然,对于是否继续留队套改为四级士官,王忠心有选择权。就是说,他可以选择留下来继续干,也可以选择不留、马上回家——一头是事业,一头是家庭。那两天,王忠心像他半年前离队时一样,绕着连队的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又一圈。这一圈决定留下来,那一圈又变成了走。
从事业的角度考虑,当然留下来好。王忠心发现,尽管离开才短短的半年时间,部队已经发生了很多、很大的变化,计算机模拟训练系统都已经配备。士官制度改革之后,军队第一次有了高级士官的编制。从此以后,一个兵也有了在部队干到退休的可能,部队给他们这样的士官技术骨干搭建了足够广阔的平台。对比之下,想起回到地方、回到老家这半年间的生活,王忠心觉得浑身不自在。有时候王忠心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在这里生、在这里长,怎么去了部队几年回来反倒不适应了。守着母亲,守着妻子和女儿,日子过得平淡安稳,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一颗心是不踏实的,手脚好像都没地方放。
而从家庭的角度思量,王忠心又觉得应当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家里的情况他一清二楚,他仿佛能看到千里之外那个裁缝铺里的场景:妻子一定陷在一圈的衣服里,把那台刚买了半年的缝纫机踩得飞快,有顾客正在等着取衣服;这时,3岁的女儿可能也自己玩烦了,跑过来拽妻子的衣角……而大山里面,母亲还等着他多陪上一会儿。当兵13年来,他这个长子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微乎其微。母亲、妻儿、家庭,是他的责任。
那两天,不是王忠心去找游小平,就是游小平来找王忠心。这两个家境相似的三十多岁的男人在夕阳下的菜地里,在夜幕下的球场上,犹豫着、为难着,把去和留的利弊来来回回捋了几十遍。走吧,觉得可惜;留吧,家里又正需要他们……而在千里之外的那头,杨洪苗和游小平的妻子也得知了这个情况。这两个军嫂也各自琢磨着,凑到一起商量着。她们还征求两个小家伙的意见,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我想让爸爸回来!”
4
这一天是最后的期限了,走或者留必须给部队一个准话了。昨天,两个男人已经跟两个女人约好了,今天上午10点,他们把电话打到裁缝铺隔壁的烟酒店去,她们会给出她们的态度。那个时候,部队已经给每个营安了两部201电话机。在距离10点还有半个钟头时,王忠心就和游小平前后脚走到了一部电话机旁。他俩商量好了,在把去留的利弊一条条告诉各自的妻子后,就看她们的态度。她们同意他们留下来,没啥说的;她们想让他们回去,那就二话不说立即回家。这倒不是让女人当家,而是他们觉得撑持家庭的责任确实不能完全地推给女人。
几年后,杨洪苗和游小平的妻子听他俩说起当时那一幕也觉得好笑,两个老兵就那样守在一部电话机旁,焦急地等待命运的裁决。偶尔有队伍喊着口令经过,他俩还不好意思地把脸转过去。游小平开玩笑说,要不咱俩都留下,要不咱俩都回家,就怕那俩家伙意见不一致,让咱俩一个走一个留……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电话接通了。杨洪苗的声音传了出来,“忠心啊,”游小平把听筒往王忠心面前一挪,“你就在那儿干吧……”
听完这句,王忠心还在沉默着,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话筒已经被游小平抢到了自己嘴边去:“淑芬!你呢?你啥意见……”就听得那边儿在交接电话,游小平妻子郭淑芬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也在那儿干吧……”
那天的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挂完电话,这两个老兵默契地没看对方的眼睛,因为他们知道各自的眼睛都有点儿红。千里之外,烟酒店里那两个瘦弱的女人最后说了一句:“我俩商量好了,你俩离家那么远,往后就我俩相互帮衬着了……”
当千禧年的钟声敲响时,王忠心重新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活。
还是原来的连队班排,还是过去住了多年的宿舍床铺,一切都像往日那般熟悉。王忠心有时会不自觉地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深深地吸上一口气,然后飞快地甩甩头,以确定眼前这一切不是梦境。
当然,这种恍惚的时候是极稀少、极短暂的,重新穿上军装的王忠心不会允许自己沉浸在这些情绪中。那次接完妻子的电话,听到妻子那句“你就在那儿干吧”,很少感情外露的王忠心一下子就红了眼……电话那头,千里之外的妻子那句话说得很轻,却燃爆了王忠心深藏心底的情愫。他知道妻子这短短的七个字说得有多么艰难。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在过去的那几天,就在那个小小的裁缝铺里,在那圈衣服的包围中,在弯腰抱起女儿的一瞬间,妻子是怎样左想想右想想反复思量的。他知道这七个字意味着妻子将要承受多大的生活负担,做多大的牺牲。其实在此之前,王忠心已想好了,即使妻子最后决定让他回家,他也决不会怪妻子,不会说出妻子不尊重、不支持他的事业这样的话来,他知道这对一个女人来讲太难了。但他没想到,妻子竟然……王忠心突然觉得那个朴朴实实的女人变得伟岸起来,她的身上发散出一种柔和而夺目的光彩来。
挂掉电话那一刻,王忠心就决定了,不说为了国家、为了军队牺牲奉献这样的话,就是为了妻子,接下来的军旅生活他一天都不能虚度,他得比过去干得更努力、更好。只有真正干出点儿名堂来,才算对得起她。
本版照片由李鸿林、叶清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