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前面探路,你们拽住绳子!”营长杨祥国把攀登绳的一头系在自己腰间,另一头交给战友,手拿工兵锹一点一点“杀”出一条雪路。
巡逻队伍遭遇雪崩,大大小小的雪球从山上滚落。沿着杨营长开辟的道路,我小心翼翼地向前,突然一脚扎进雪窟窿……
猛地惊醒,我擦擦额头的汗珠,原来是一场梦。回味梦中场景,与自己第一次踏上阿相比拉巡逻路十分相似。雪崩阻路,杨祥国第一个跳进雪堆开路,只不过那时他还不是营长。
不知多少次,我梦回阿相比拉。
阿相比拉,在西藏珞巴语中意为“魔鬼都不愿去的地方”。这条巡逻路悬挂于绝壁之上,一路上雨雪不定,官兵们需负重70多斤攀行2天1夜,途经10余条冰河,26处崖壁需架设悬梯。刀背山、一线天、绝望坡……这些地名惊悚而又形象。上世纪90年代以来,负责该巡逻路的西藏山南军分区某边防团六连,先后有战士罗国稳、古怒牺牲于此。
由于工作需要,我在亲历阿相比拉之前,便对其格外关注,通过身边人的讲述,记录着巡逻官兵的壮举。可那时,阿相比拉在我的笔下很模糊。翻刀背山、攀绝望坡、过独木桥,涉激流、爬悬梯、遇雪崩、闯暗冰……干瘪的语言写不出那份荡气回肠。
经历过,感受过,才更有发言权。于是乎,征战“魔鬼之域”,我朝思暮想。
机会终于盼来。2017年3月底,我有幸作为巡逻队伍的一员出征阿相比拉。我为圆梦而来,可六连官兵似乎并不看好,对我能否负重爬坡上坎持怀疑态度。一名战友偷偷告诉我,过去有人在巡逻途中体力透支,抱着大树号啕大哭。
出发前,带队的时任团政治工作处主任罗长虹再次关切地询问:“能不能走下来?”自诩体能还行的我,微微一笑,表示肯定。
我的信心源自在这之前的巡逻体验,那是另一个边防连队的巡逻路,我跟随队伍轻松愉快地走完全程。当然,那条巡逻路来回只需半天时间。
阿相比拉初体验,兴奋大于疲惫。我感觉沿途都是素材,手中的照相机“咔嚓”“咔嚓”响个不停,摄像机也随时保持“战斗”状态。官兵们攀绝壁,我拍;爬悬梯,我也拍,像猴儿一样上蹿下跳,跑前跑后。见我打了鸡血一样,罗主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小李,后面的路还长着呢,注意分配体能。”
我仍旧我行我素,只是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喘气的频率逐渐加快。行至一处溪流,我脚底打滑,一屁股坐进水里,冰冷刺骨的感觉迅速蔓延至全身。鞋子进水后“呼哧呼哧”作响,使本不轻快的步子更加沉重,很快右脚打起血泡,反复摩擦后,血泡破裂,肉和袜子粘在一起,那叫一个疼。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自信了。
途中休息,我发现随队巡逻的2只狗只剩下1只。“大黄”趴在地上,和我一样大口喘着粗气,战友喂它牦牛肉干它却毫无反应。“‘小黑’去哪儿了?”我嘴里艰难吐出问号。“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时任指导员张晓斌用右手指着雪山。言外之意,“小黑”走丢了。
原来,途经一处长悬梯时,“大黄”站在悬梯前望而却步吠叫不止,战士胡玺乾见状,将它揽入怀中,抱着过了梯。而“小黑”自作聪明另辟蹊径,从山上绕行,于是就不见了踪影。
后来听六连的战友说,“小黑”再也没有回来,或许它已经光荣了。“小黑”憨憨的模样时常闯进我的梦乡,它的“出现”频率堪比那个盐焗鸡腿。
到了巡逻终点,展开五星红旗,宣示主权完毕,我一下子瘫坐在地,额头上析出大量白色颗粒状的东西。经验告诉罗主任,我走脱水了,他随即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盐焗鸡腿递给我。见我狼吞虎咽,他一个劲儿地说:“慢点吃,别噎着……”
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腿。不一会儿,我便“满血复活”了。2天1夜,我走完全程,并无多少波澜,只是巡逻归来,我的双腿酸疼难忍,平时只需5秒钟的下楼时间,陡然增加到2分钟。每下一梯,撕心裂肺。
相比之下,同事黄冠的阿相比拉之旅,称得上是有惊无险。他是今年3月底,主动请缨出征的。他的巡逻体会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形象的比喻并不夸张。
此番巡逻,黄冠与死神擦肩是在刀背山。刀背模样的巨石镶嵌在绝壁之上,身边是万丈悬崖,最窄处只容得下一只脚,官兵必须借助攀岩缆绳而上。攀爬过程中,尽管黄冠小心翼翼,可危险还是不期而遇。雨后的刀背山像抹了油一般,他一脚踩滑,身体后仰,差点坠入幽谷,幸亏一旁的战友及时拉住,才化险为夷。
挨到崖顶,黄冠惊魂未定。“好险,不然掉下去三天三夜都不见得能把你找回来。”“身经百战”造就了六连指导员母科的风轻云淡。巡逻遇险,他亲历得太多太多:有一次,战士李守杰过独木桥时,一个趔趄摔倒,一下子骑坐在独木上,桥下深谷幽幽、激流拍岸,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还有一次,下士杜富强攀爬悬梯时,由于长时间的负重攀行,他头晕了几秒,好在他下意识地抓住梯子,才避免了悲剧发生……
我的第一次冒险之旅,并不完美。拷贝照片和视频时,由于一时疏忽大意,移动硬盘中毒,资料全部丢失,虽请高手帮忙恢复,却是徒劳。
失去照片视频资料的我陷入深深自责。一同事知悉,送来安慰,“比起失去的,我相信你收获的更多”。
同事言之有理。从那以后,阿相比拉在我脚下,从模糊变得清晰。亲历过巡逻战友的互帮互助,看见过张晓斌的脖子被山虱子蜇出的大疙瘩,见证过“巡逻王”杨祥国长年负重带来的遍体鳞伤,感受过自己超越生理极限走完全程的自豪感……那感觉,真是带劲儿!
仔细一品,我最大的收获是融入六连。
在连队有这么一句话,没走过巡逻路,算不上真正的六连人。照此标准,我也算六连的一分子了,至少顶半个六连人。巡逻归来,六连官兵真把我当成了“自己人”。
可是,丢失照片和视频的遗憾一直挥之不去。心有不甘的我暗暗发誓:失去的,一定要把它找回来。
2019年1月,我再次踏上阿相比拉的征程。那一次,任务特殊,2天1夜缩减到1天。早上6点,夜色如墨,巡逻队伍换挡提速、马不停蹄。有了第一次的经历,这一次虽然与时间赛跑,我却走得相对轻松,哪里需要重点拍摄,哪里需要快速前进,我都做了提前规划。
巡逻队伍里,上等兵匡扬武年纪最小,身为“00后”的他已是第4次勇闯“魔鬼之域”。由于巡逻名额有限,他私下找到连长秦新树请求参加,巡逻第二天就是他的18岁生日,他想让自己的成人礼更有意义。午餐时间,秦连长提议给小匡过生日。大家同唱生日歌时,我赶紧用摄像机记录下这简单而又隆重的时刻。透过镜头,我分明看见匡扬武眼眶里有泪花在打转。
当晚8时许,我跟随巡逻队伍返回营区,带回了大量的视频图片资料。
得知我再走阿相比拉巡逻路,一位已经退役的老兵打来电话,话语关切:“以后能不走,就不要走了。”他走过阿相比拉,对其中的艰险深有体会。我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只是阿相比拉对我的诱惑实在太大了,那山、那路、那群人已深深刻进了我的脑海,我还期待着再一次和战友们一起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