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与文字结缘,相依相随,从副刊编辑岗位退休多年仍是不离不弃。一支秃笔、一张报纸、一本笔记簿,摆在案头。每日休息够了,就坐下来看书读报,抄抄录录,撷抄好句好段,一旦有了灵感,就执笔写起文章来。女儿每次回来探亲,看我如此不辍地学习、写作,总会取笑我说,“爸爸老了还是文学青年”。女儿的话有嗔、有逗、有温暖的表扬和鼓励。我承认,我一直是个文学青年,过去是,现在还是。
文学是一代又一代人的事业,像河流溅起浪花后不断向前奔腾,滔滔不息,不可停留。一个写作的人有如浪花一朵,总得随着河流奔腾前进,有时快有时慢,但终归还是在前行的,否则,停下来靠着岸边遂成一堆泡沫。一个作家在写作生涯中,无论处于哪一个年龄段都必须有紧迫感,不断学习新时代的新事物、新理念。我常常告诫自己不能倚老卖老,文章未必老竟成,写作要向青年学习。“老了还是个文学青年”,这话我既喜欢又感到荣光,它使我无论多老还在沾青春的光,更重要的是“文学”这个定语,经历岁月的磨练至今都还固定在我的人生中。
我的案头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大照片,一尺余长、半尺许宽。照片由80多位当下中国青年作家的头像拼接而成,这些意气风发的脸,一张挨着一张,让我总会想到“人才济济”这个词。这张照片中间,有一位老作家笔录的清人赵翼诗:“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我想,这位老作家在此处录赠此诗,既有着对文学青年的希冀,也不乏羡慕之情吧。
作家魏微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关于文学,任何时代都是大家各说各的,年轻有力的,盛年稳健的,老年逾劲的……众声喧哗里理应彼此吞没,归于一片混沌才是。然而事实上在任何时代,总是年轻人的声音更为嘹亮些的,容易出挑,都说雏凤清于老凤声……”这也可以说是魏微自己的亲身体验,她在写作上获得成就,也是得益于她曾经是一只响亮的雏凤,在文学青年时期就获得了鲁迅文学奖。
在我有限的阅读体会中,发现很多好的东西往往是出自年轻人的笔下。我也曾为此写过“自古文章出少年”的文章,列举盛唐诗坛的美诗绝唱。“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白居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王勃、“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李白、“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孟郊。这些千古传诵的绝唱,都是诗人在意气风发、潇洒浪漫的青年时代所作。
白居易写《赋得古原草送别》时还未满16岁,让同代的老诗人顾况读了惊呆;李白的《蜀道难》让老诗人贺知章读了震撼不已,在酒馆请李白喝酒,一老一少喝得酣畅,留下了“金龟换酒”的诗坛佳话。至于当代,年轻作家发表力作的例子更比比皆是。著名诗人张永枚、李瑛、韩笑等无不是青年时期就吟声响亮、出挑的。张永枚18岁弃读从戎参加志愿军抗美援朝,在战壕里写出大量诗歌,如《天仇》《屋檐下》《将军柳》《战士情怀》等,受到一代人的喜欢,此外还有《人民军队忠于党》《骑马挎枪走天下》等不少歌词谱成曲传唱至今。
类似的成功例子实在不胜枚举。说说自己吧,我虽然一生从文,但惭愧没大造诣,年轻时也叫不出什么嘹亮之声,如今年至八十,充当一只“老凤”,花眼望着前面青春飞扬的背影重重,慢慢涂鸦,偶尔叫出几声,并不为回声点赞。为什么要执笔不放,趴在女儿从杭州买来的小书桌上坚持学习写作?习惯了,活到老学到老。当真应了女儿那句话,“老了还是文学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