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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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忘不掉的奖章


■梁 捷

外公老了,洁白的门牙去年也光荣“下岗”了,见了我们,他依旧咧着嘴笑,却时常记不起儿孙的名字,想不起要做的事情。

去年春节,离家多年的我带着爱人回去看望外公,老屋子重新装饰过,墙上依然挂着毛主席的大幅画像,卧室门框上钉了一块亮闪闪的牌子“光荣之家”。

这次回来,外公像变了个人一样。一整天都躺在电视对面的摇椅上,鸭舌帽檐低垂,半睡半醒,电视很大声,手中握的遥控器掉在地上,他也没有反应。

过年回家看外公的人很多,我们十来个孙辈天南海北聊得火热,我喊他:“外公,跟我们来聊天吧!”

外公缓缓扭头,眯着眼笑着摆摆手:“我聊不来了,你们玩。”没过一会儿,他起身张罗着找纸笔,要把我们的名字都写下来,说是怕忘记了。

这时,爱人搬了把椅子挨着外公坐下。爱人已经是入伍20年的一名老兵,但在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外公面前,他仍是一个最听话的“新兵”。

外公提起笔,却又忘了要写什么。这时,爱人拉起他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拍了拍,然后问道:“外公,您以前说过有几枚抗美援朝的奖章,我可以看看吗?”

听到“奖章”,外公抬起头,浑浊的双眼里顿时有了光:“对,有奖章!那是1956年的春节,在中国人民志愿军汽车部队积极分子大会上,洪学智副司令员授予我的呢!”说着,他颤巍巍地站起来,蹒跚着走进卧室。

打我记事起就挂着铜锁的抽屉终于被打开了,外公捧出一个红色铁盒,只见里面安静地躺着3枚奖章、一本红皮的汽车驾驶证、一叠黑白老照片和一副银质刀叉。原来,这里面藏着一名老兵青春和热血的全部记忆,他视若珍宝。

我拿起刀叉仔细端详,长柄上刻着的英文字母依然清晰可见。还没发问,外公就自豪地说:“这是我们当年缴获的。”爱人小心翼翼地翻开驾驶证,只见内页泛黄,字迹消褪,那张黑白证件照上,21岁的外公身着军装,身姿挺拔,气宇轩昂。那一刻,我仿佛穿越了时空,眼前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年轻战士,正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看着眼前的宝贝,外公打开了话匣子。1951年10月,在大同解放军汽车学校学习了8个月后,他被分配到汽车连,随即奔赴朝鲜战场,负责运输粮食弹药和木材等军用物资。战地生活条件的艰苦自不必说,由于战争一开始美军拥有绝对的制空权,在运输途中,车辆经常会遭遇敌机空袭。最危险的一次,敌机迎面飞来,并在汽车前方不远处投下一枚炸弹,弹片擦着车顶飞过,车窗全部震碎了。而他身旁的战友却没有丝毫犹豫,本能地俯身扑过来护着他。“我是司机,为了一车弹药能安全送抵,大家都是拼了命护着我。”

“后来呢?我们打赢敌人了吗?”一旁6岁的小侄子认真地问。

“当然。”我向他眨了眨眼睛。

“我们志愿军边打边谈,最终迫使对手签字停战。因为我开车技术好,也读过书,还被挑选出来给参与板门店谈判的领导开车。后来才知道,这位领导便是当时担任中方谈判的顾问……我在朝鲜待了6年,直到1957年才回国。”

那天,外公跟我们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外婆说,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外公这么高兴,真是一点也不糊涂。

这是一个长长的故事,是只属于志愿军战士的光荣记忆。很多年以后,这位耄耋之年的老兵,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张面孔。

老来多忘事,唯独忘不掉战火硝烟中的峥嵘岁月。冬日暖阳下,外公一张张翻看着黑白照片,指腹轻抚过每一名战友的脸庞。半晌,他把一枚抗美援朝的奖章缓缓戴在了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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