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饭时，他把西红柿蛋汤洒了一桌。刚走下领奖台就吃了败仗，这让他甚是沮丧。

他习惯了带队凯旋，且4个小时前刚刚被某旅党委表彰为“优秀基层干部”。冲向战场前，鲜红绶带刚刚摘下来。

作为以往战无不胜的“硬核”连长，这次战场折戟，他心有不甘。

时间回拨到1月20日、农历腊月二十六下午4点10分，距离战斗打响还有不到2个小时，该旅官兵济济一堂，庆祝“2019年最美哨兵”年度立功受奖颁奖典礼。

妻子给丈夫挂奖章、父亲给儿子戴红花、岳母给女婿颁证书、战士给干部披绶带……巨大的显示屏上播放着自己带领连队官兵练兵备战的高清画面，再配以主持人宣读的旅党委颁奖词，视觉冲击力、感染力很强。

“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强军目标召唤在前方……”《强军战歌》刚起了个头，奖章还挂在胸前、奖状还抱在怀里……命令却骤然而至，战斗即刻打响！

“接上级通知，立即执行演习任务。”掌声未落、歌声未息，他就按照平时的预案，带领应急分队冲了出去。

二

室外，雪下得正欢。入冬以来，这里未飘一片雪花，现在却漫天飞雪，下得酣畅淋漓。天暗云低、雪舞风寒。两台装甲车红光旋照，呼啸着扑向目标地域。

战斗来得太突然。作为红方指挥员、该旅威名赫赫的尖刀连连长，经历这种角色的瞬间转换还是第一次。更严重的是，现在的自己“两眼一抹黑”——手上既没有以往推演的既定方案，蓝方的具体情况也不掌握。成败全在于各自的现场发挥。

据侦察，5名“恐怖分子”挟持“人质”已占据了一座仓库。他命令两支突击战斗小组和一支支援封控小组迅疾进入战位。

“报告，我们已到达突击位置。一点钟方向发现两名敌人，没发现其他目标，请指示。”对讲机里传来了“猛虎一组”组长苏江的报告。

“一组、三组，行动。”快速接敌，趁对方立足未稳抢占先机，以歼灭蓝方有生力量。这样的果断决策，他在以往的训练中曾多次做出过。

但这次，他失策了。

空荡荡的仓库不利于掩藏和对抗，“蓝方一号”留下两人后，来了个金蝉脱壳，逃向了远方一个带院墙的废弃院落。

仓库内枪声大作，他知道苏江带领的“猛虎一组”接敌了。

“击毙2名，没发现其他目标。”“发现脚印，逃向了西南方向。”突击小组和封控小组的报告不断传来。

“登车追击。”两支“猛虎突击组”在前，他带支援封控组在后，展开了追击行动。

“报告，道路阻断，车辆受阻。”

“一、三组下车，交替追击，实施阻击。支援封控组清障。”对讲机里他的声音有些急躁。车辆受阻，这是事前没想到的。第一次接敌虽然歼灭了2名“恐怖分子”，但“人质”依然不知所踪。西南地带空旷，利于阻击解救。战机稍纵即逝，他的指令几乎是吼出来的。

“报告，阻击失败，3名歹徒挟持人质钻进了废旧院子。”

围堵不成、车辆受阻、阻击失败，他的心直往下沉。不按套路出牌、临机转移迅速，对手到底是谁？

当然，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对方的老道与老辣才刚刚开始。

三

“无人机组报告，院内未发现敌情。”

车辆受阻，他晚到了几步。气还没喘匀，院门口发现白色不明气体，过去演习可没这环节。

“一组，戴防毒面具，封锁院门视线。三组院墙两侧警戒。支援组绕后封控。狙击手就位。”凝视着眼前寂静的院子，他发出命令。

令出人动。带领“猛虎一组”的苏江却走了麦城。

院门外是一片稀疏的果树林，拿着防爆盾牌的苏江第一时间想找掩体，但带领突击组转了一圈又无功而返，只能趴在雪地上投出了仅有的两枚烟幕弹。

狙击手肖鼎认为“烟起，敌人就得失明”。就在他前出寻找狙击位置时，隐藏在房间窗户侧面的“蓝方一号”已经发现了他，并用“人质”挡住了狙击方向。

打赢的天平倾斜了，败北的多米诺骨牌接续倒下。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交出人质，立刻投降，争取宽大处理。”清障后赶到的装甲车里，心战宣传手张荣建开始例行喊话。

“我要500万现金，一辆加满油的越野车，限你们一小时内送到。不然，就杀了人质”……

两轮喊话下来，谈僵了。

“报告，右起三号窗口发现目标。”已被对方发现的狙击手肖鼎低声汇报。

“攻心瓦解继续。择机狙杀。”他贴着装甲车冰凉的车身，死死盯着黑洞洞的三号窗口，下达了命令。

“砰……”枪声穿过漫天飞雪传了过来。雪急风骤，肖鼎失手了。

“狙击失败，人质被杀。”对讲机里传来了机关导调员的声音。

“一组、三组突击。”此刻，必须第一时间抓获或“歼灭”剩余的“恐怖分子”。

苏江闻令一跃而起，带领一组冲向了院门。然而，爆炸就在他想扳回一局时发生了。

刚冲进房门的一号突击手朱其文，触发了蓝方设置在门后的一枚自制爆炸物。虽没有造成伤亡，但受惊不小。

基于室内训练经验，两位突击手举枪前后警戒，苏江带人对房间实施逐个突击。搜到第二个房间时，苏江成功“击毙”了一名“恐怖分子”。吊诡的是，在此后连续突击的房间里竟空无一人。难不成从“人质”被杀到发起突击的短暂时间里，另外两名“恐怖分子”再次逃出？

“突击组撤出战斗，任务结束。”

疑惑中的苏江收到了命令，带领突击组遵令撤出，而这一撤，却碰倒了最后一张骨牌。

他之所以下达撤出命令，是源于导调员的一句“你们失败了”，忽略了导调员依例不在战斗环境内，错把导调员当成了己方的信息提供者。

失误接二连三，对抗一败再败。虽然他及时组织了第二次突击，抓获一名“恐怖分子”，但“蓝方一号”还是翻墙钻出了重围……

这仗打得窝囊。5名“恐怖分子”，“击毙”3人、抓获1人、逃脱1人，且“人质”被杀。导演组判定，他带领的红方完败。

连队是全旅的老牌先进单位，在几个小时前刚刚被党委表彰为年度“基层先进党组织”“基础建设先进单位”，自己又是年度“优秀基层干部”，走下领奖台就带兵打了败仗，指挥错在哪里？“蓝方一号”是谁？他满脑子都是“官司”。

四

晚饭后的战斗复盘会，“蓝方一号”终于露了面。吴忠祥，自己麾下的分队长，是连队的老骨干。这个害得自己把蛋汤洒了一桌面的人，在下午的颁奖典礼上，也接受了个人三等功和参加国庆70周年阅兵嘉奖表彰，是训练部门背靠背设计他做了“蓝方一号”。

复盘会上火药味儿很浓：“连队常年担负战备值班任务，训练抓得也紧，但缺少实战检验。所以接到命令后，只是跟着平时训练的流程走，当做了常规演习。”

“先进当久了，思想麻痹，容易盲目自信，打仗意识弱，不贴近实战。处置突发情况能力弱，打胜仗能力不够。”

“指挥命令下达比较随意，但也有平时训练不扎实的问题。战场环境变了，找不到掩体，却没想到自己拿的是防暴盾牌，是可以挡子弹的，人与装备没有有效融合。”

“实战化训练理念还没有树牢，打仗的弦还没有绷紧。过于轻敌、情况掌握不清、攻心瓦解走过场、狙击不能一招制敌、无人机联合协同跟不上……红方很多节点都有失误。”

……

复盘会上，全体参演人员的唇枪舌剑让他如坐针毡。拳头不硬、尖刀崩刃、手下打赢了领导，他从刚刚获得的荣誉中彻底冷静下来，正视失败的根源。

他叫吴旭昇，全旅响当当的“硬核”连长，在这次演习中实打实地吃了败仗。

复盘报告连夜上报了旅党委。1月22日、农历腊月二十八，旅党委调整后的年度军事训练计划下发到了连队。吴旭昇知道，新年度实战实训的大幕已经拉开。

“连长，对不住了！”演习场上的对手会下见面，吴忠祥的话音未落，吴旭昇便抬手制止了他。“谢谢你这块磨刀石，相信会让我的刀刃更锋利！”“那咱们演习场上见，加油！”两个人的拳头紧紧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