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哨兵来叫,大家都起了。
半闭着眼,套上迷彩服,摸索压在褥下的袜子,有人拧开了手电,晃得人抬手挡脸。都看清了地面,都提着各自的靴子,脚快速往里钻。
哨兵又来催。帘子一掀,风灌进来,凉得很。
“快点快点,驾驶员已经热车了。”
“跟他说,大伙儿5分钟后就能登车。”该绑的绑,该系的系,动作快的已经钻出帐篷,门帘还没放稳,又钻回来,“冷得很,都穿上棉衣棉裤!”
动作一下子都快了,一阵爬上爬下的翻倒声。
穿上冬衣,门好像变窄了。背枪换提枪,一个接一个侧着身出门。
冷气一下子麻了头顶,赶紧戴上帽子,裹紧护具,集合列队。伴着一声“向前看”,连长已在队伍前面站立。
“同志们,夜间拔点任务,去年是咱们,今年又是咱们!为啥?这种任务不给咱尖刀班还能给谁?”连长一动员,大伙儿都扯着嗓子叫好,喊完都喘。大喘一口,肺泡冰扎一样生疼,小口吸气吧,空气又稀薄,憋得慌。
“登车!”走几步才觉出脚冷腿冷胳膊冷,只有一张脸没有知觉。脚跺得再响,大地也不吭声,只浮起些尘土在车灯柱里晃。
人影晃动中,十个兵攀进了车厢。连长爬上副驾驶座,门刚带上,车就“嗷”的一声蹿了出去。
透过篷布缝看外面,辨不出天和山。不知是空气冷得黑,还是天黑得冷,反正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车掠起的风,贴着篷布响。
迷糊了不知多久,车停了,灯灭了。大家都下了车,循连长的声。
“成一路纵队,相邻距离2米,开始接敌!”
这双腿是自己的吗?应该还是!因为腿打弯时,膝盖能觉得更凉。意识越来越窄,只能盯在前面一位的脚跟上,听着靴子声,一高一低地走。
突然担心起通信设备来,人都冻成这样了,它能好吗?申请要解手,对讲机里批准了。嗬!机器比人耐冻。
转过身去,裤带刚褪下,汗毛都竖起来,皮肤缩紧一片。赶紧放弃,快速跟上前一位的脚跟。
“这么快?”
“没尿。”
“咋不尿?”
“憋着还能存点热量。”
走一会儿,又小跑一会儿,记不起交替了几次,还不见真正的战场。正纳闷着,突然让停止前进。都找掩体,都卧倒,都出枪,子弹上膛声次第传开。
屏息中,命令传来:还要再等。
紧绷的弦一松,这才感觉到腹部发凉。贴紧地面,不让冷气钻进来。抬头向上看,还是黑得不见五指,只能摸着黑搓手,先手心搓手背,攥一攥,再手背搓手心。有人听着声儿匍匐摸过来,“哎,还有个招,别趴着了,仰过来,匀乎着冻一冻。”
于是翻个身让胸口朝天,凉劲儿从最先着地的屁股和后背一圈一圈转上来,漫满全身,心里一阵踏实。“我屁股还在呢!”老兵笑了,能辨出牙白。
遥远的天色已印出喀喇昆仑山的轮廓。那轮廓纹丝不动。
“全体注意,开保险!”指令声虽不大,却震颤!兵们都紧张起来,都看到了微光条件下的目标,都小心地调整角度。都心跳加速,都压住,不让它从喉咙里跳出来。都气往上涌,都憋住,大气不敢出。
“射击!”连长的命令才发出,阵地上一时声光俱下,十道火舌交织成夜空中的大桥。一时间,荒原变成了城市。桥下江水汩汩流动,桥上的车载着密集的光喧嚣而过。刺破苍穹的枪声和御风飞驰的子弹是欢快的,它们为凯旋点燃了黑夜。
酣畅淋漓过后,江水东流而去,昆仑又寂静无言。射手都长出了一口气。
“注意!注意!九点钟方向还有个小目标,是谁的?”对讲机急切地问。天哪!果真还有目标!该咋办?都互相看。
“谁还有子弹?”无人应答。都没子弹了,都急起来,额头都要出汗。对讲机里骂着,连长更急!
“啪!”突然,一声清脆响亮划过天际。都抬头看,都扭头找,不等人反应,又一声“啪”传来,声弱许多,是大山给予的回应。
仿佛门后的开关,摁过之后,就给“喀喇昆仑房间”通上电流——天的确一截比一截亮了。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再看目标靶,似乎倒了,又似乎立着。都急着请示:“检验?”连长说:“检验!”
有射手跃了出去,蛇形向山包上拐,跑得缺氧,顾不上歇,喘着粗气,手脚并用,终于看清了:目标被击中,只是背后倚着山石,还歪立着。
大喜,赶紧向连长报告情况吧!可连长呢?急着找。“那儿不是吗?”大家都朝那儿看。百米开外,连长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狙击手相向而立,俩人聊了有一会儿了……
作者简介:男,1990年生于山东济南,现在新疆军区某团任职,上尉军衔。热爱文学,业余写作,有小说、散文作品见于文学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