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繁忙的一天又开始了。通勤车停在一团和煦的阳光里，车门口跳下两个穿迷彩服的女孩。在火神山医院门口分别时，叫杨静静的高个女孩对另一个叫刘慧的女孩说道：别忘了，九点半准时给我打电话。

九点半，电话准时响起，刘慧兴奋地说，薛爷爷的核酸检测首次呈阴性，第二次做的上午就能出结果。

尽管还需要等第二次的检测结果，但这已经是个好消息，杨静静急于要告诉许奶奶。

薛爷爷和许奶奶都是从方舱医院转院的，大半辈子的共同生活让许奶奶感觉到了薛爷爷的焦虑。许奶奶主动握着薛爷爷的手，说：“老头子，我们都好好加油，争取早点康复，比比看谁先出院。”

转往医院的路上，老两口还盘算住同一个病房。薛爷爷病情并没那么重，住进了普通病区；而许奶奶则被安排到重症监护病区。

刘慧见到薛爷爷的时候，就留意到老人每天盯着墙壁发呆。

“爷爷，您好啊。”每次，刘慧都要大声打招呼，他才能听见。薛爷爷的病房在二楼东侧，越过墙壁一百米的距离，就是许奶奶的病房。

刚入院时，薛爷爷有些急躁。一次，刘慧为他采血，刚找到血管他就甩胳膊不干了……

现在，刘慧可能是最后一次护理薛爷爷了。

刘慧走进病房时，薛爷爷正躺在床上惬意地跷着二郎腿，看样子万事俱备只等“数据”了。刘慧站到他跟前，薛爷爷把腿放下了，面部表情很丰富，“一会就能出结果了，现在的科学就是有手段，又准又及时。”薛爷爷说着，坐起来。

刘慧说：“您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薛爷爷说：“你有没有把消息告诉老太婆？我没等她就自己先出院了，老太婆会不会生气不要我了？”

这句话把刘慧逗乐了。她知道，薛爷爷还在自责呢。疫情初期，许奶奶已经要求“老头子”不要外出，但薛爷爷根本没当回事，这不，打了一辈子麻将的他就在麻将桌上“中了招”，回家把老伴也传染了。薛爷爷总觉得对不起许奶奶，想象着重症监护室里插在病人身上的管子，心就像刀割一样难受。

这时薛爷爷说：“刘慧，我病好了，能不能到老太婆病房看看，鼓励鼓励她呢？以前我俩常吵架，这么久没人和我吵架，还真想她了。”

刘慧看看薛爷爷，两个人一起哈哈笑起来。刘慧说：“医院管理非常严格，这个想都不要想了。”

二

杨静静第一次护理许奶奶时，就被老太太微笑的样子吸引了。许奶奶肺部情况有点严重，护士告诉她，少说话，减少耗氧量。许奶奶说：“闺女，我没事，我很快就会康复的。”

奶奶爱和护士们说话。她说，看到部队的伢子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她有个儿子也在部队呢。

今天到许奶奶病房时，杨静静故意先给临床病人换药。许奶奶果然着急了：“静静啊，你今天怎么把我绕开了呢？”

杨静静说：“奶奶，这就轮到你了。”许奶奶说：“静静，我昨晚做了个梦，老家伙情况不太好，被抢救了！”

杨静静笑起来。许奶奶说：“你怎么还笑呢，我都急得冒火了。不行，我躺不住，你得给我后背垫起来。”

杨静静赶紧拿过一个靠枕垫在许奶奶身后，说：“薛爷爷情况挺好的，我战友刘慧照顾他，您就放心吧。”

这时，对讲机响了，是刘慧呼叫杨静静：“数据已回复，二次正常！二次正常！”听着谜语一样的通话，许奶奶心有灵犀地盯着杨静静。

薛爷爷二次核酸检测结果为阴性，意味着中午12点以后，薛爷爷将出院了。

杨静静说：“奶奶，跟您说吧，今天有好消息。来，先吃饭，吃药，等都吃完我就告诉您最新情况。”杨静静说完，开始给许奶奶做治疗，喂饭、擦洗身体、更换床单，当然，最重要的一件事放在最后。看着许奶奶充满期待的眼神，杨静静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然后才告诉许奶奶：薛爷爷今天要出院了！

这个好消息让奶奶激动起来，表情就像窗外晴朗的天气，声音也高了不少，“静静啊，你应该一进门就告诉我，你看看，我晚高兴了好几分钟。”说完，许奶奶突然自言自语地说：“到底比我快，这个老头子，一辈子都抢我的风头。”奶奶的话把来查房的医生也逗笑了，大家都为她高兴。

许奶奶突然严肃地问杨静静：“老头子离开医院前，能不能让他过来见一面？”许奶奶又说：“如果不能到病房，那你推个轮椅，在病人通道那里送送他。万一我出不去了，那这辈子也就见不到他了。”

杨静静赶紧安慰许奶奶：“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不许说这样的话，您和爷爷有约定，您可不能认输啊！”

许奶奶不再说话，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杨静静一边为她擦拭眼泪，一边想着奶奶说的话。突然，杨静静高兴地说：“奶奶，我有办法了。”

但是，许奶奶的手机是“老爷机”，不具备视频功能。时间紧急，杨静静不停思索着，这时，杨静静眼前突然一亮……

三

在医院，病区被分为“红”“黄”“绿”3种颜色，分别代表：污染区、缓冲区、清洁区。许奶奶所在病房属于“红区”，是感染风险最高的地方。为防止感染，个人物品绝对不能带进，“红区”的东西也绝对不能带出，至于和家人见面，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杨静静想到每个病房配有一个平板电脑，患者的生命体征、各类仪器参数、血气分析结果等就是通过它拍照，分享到医护人员微信群，便于所有医护人员对病人病情有一个基本了解。

杨静静赶紧呼叫刘慧，她为自己的视频方案感到高兴。于是，两人立即用电脑接通了微信。哪知许奶奶突然向后一躺，急促地说：“赶紧挂掉，赶紧挂掉。”

杨静静说了句“不好”，视频就挂断了。她赶紧到许奶奶身边查看，这时许奶奶红着脸小声说，哪能这样就看，不得打扮打扮啊！

一句话把杨静静笑得肚子疼，这个许奶奶75岁了，居然和小姑娘一样。想想也对，薛爷爷80多岁，在薛爷爷那里，她还是他的小姑娘啊。

薛爷爷那边，被视频里的“突发情况”吓出一身汗来。刘慧一个劲呼叫着杨静静。杨静静告诉刘慧稍等一会儿。大约5分钟，许奶奶梳妆完毕。杨静静端详了一下，许奶奶问她：“感觉怎么样？”杨静静笑着说：“这一番收拾之后，能看到50年前的底子，奶奶您还真是个俊俏媳妇呢。”

这时，刘慧又在对讲机里催促起来：“出院工作准备完毕，薛爷爷就要离开医院了！”

杨静静回复了刘慧，又把许奶奶的靠枕调整了一下，让她更舒服些。然后，又给她喂了几口水，“奶奶，润润嗓子，说话别太快，今天主要是个序幕，等您也出院了，和爷爷可以没日没夜地说。”许奶奶乐得合不拢嘴，说：“对，不着急，慢慢说。”

视频接通了，映入眼帘的是薛爷爷开心的笑容，掉了大半的牙齿让薛爷爷的笑容生动且可爱。出乎杨静静意料的是，视频接通后，薛爷爷和许奶奶都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对望着、微笑着。或许正如书上写的，此刻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窗外和煦的阳光照进来，给病房撒满星星点点的温暖。好像过了20秒钟，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薛爷爷说：“老婆子，我的病已经好了。我就先回家了。你在这里要听医生的话，配合治疗，要乐观面对病情，我在家等你回来。”许奶奶也叮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病刚好，不要出门。”两位老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都是关心彼此的话。在场的医护人员都被两位老人感动了，大家走到许奶奶身后，和那位幸福的爷爷打着招呼。

这可能就是患者最好的良药吧，一同奋斗的“战友”战胜了“敌人”，是他们心中最大的鼓舞。病情并不可怕，只要充满斗志，就一定能战胜它。

杨静静看着不停“秀”恩爱的两位老人，感觉心里无比踏实，她又增加了一个可以劝说其他病人的例子。

四

刘慧帮薛爷爷把所有物品都做了消毒，整齐地摆在床头柜上。薛爷爷拿起手机，把刘慧的电话存上，说：“以后来武汉，一定记得还有这样一位老人，我们一定要喝点酒，说说这段到死也忘不了的日子。”

视频过后的许奶奶明显不一样了，病情似乎都减轻了几分，她一边竖大拇指，一边激动地对杨静静说：“谢谢你，静静，谢谢你让我见了老头子一面，你看老头子那得意的样子，娶了我，他一辈子都这样得意，我就愿意他得意，他得意我也就好了。”

薛爷爷把没用完的洗发水和擦脸油之类的物品分给了室友们，他们互相祝福着，鼓励着，挥着手说“再见”。

所有值班护士和医生都出来向这位幸福的老人告别。在医院，每一位出院病人，大家也都是这样送别的。走到通道门口，刘慧不能再出去了。薛爷爷突然返回来，走到刘慧跟前，换了一个像父亲一样的口气说：“刘慧，你们也要保护好自己啊，你们的父母，孩子也在等着你们回家。”

忙碌的工作终于结束了，杨静静一边脱掉厚厚的防护用品，一边舒展疲惫的身体。洗完澡换了衣服，她在通勤车上等着刘慧。今天的开心属于薛爷爷和许奶奶，也属于她和刘慧。司机师傅说，武汉的樱花开了，应该去看看。杨静静说，会的，这场“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到时候一定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