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报到那天，看着新兵们留的发型和七扭八拐的排面，我心里立马涌起强烈的“不协调感”。

组织班长清点人员分班后，我下达了新兵二连成立后的第一道命令：理发。就在我和连长分头检查工作进展时，三班长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指导员，我们班分来一个刺头！”

“好好说话，什么情况？”

“一名叫徐静的新兵死活不按条令规定的发型理发，说是头发太短不是他的风格。”

“呵，有意思，民主意识还挺强。”

我们向走廊另一头的三班走去。初见徐静，竟与脑海中勾勒出的样子大相径庭，柳叶眉，杏儿眼，瓜子脸，一头乌黑秀丽的偏分在灯光的映照下微微泛着光泽，这形象可以为某洗发水打广告了。

“这头发挺有型。”听见我的表扬，徐静识趣地叫了声“指导员好”。我扭头对三班长讲，“他今天不想理就不理，早点安排休息，把推子拿来，再给我理一次头发。”

“指导员，你昨天刚理完啊！”“今天又长长了，快点理！”于是在徐静面前，我把已经很短的头发又剃了一层。抖抖身上的头发茬，我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瞥见徐静眼神中不一样的光。

晚饭后，三班长又慌张地敲响了连部的门。

“就猜到你会来，怎么着，明天全营搞教育，担心徐静的发型挨教导员批吧？”

“指导员，现在不仅是发型的问题了，晚饭后徐静就喊头疼，明天非要请假。”

我思索片刻，“走，去卫生队把霍医生请来，到服务社再买点水果，我买单。”

“指导员，他这明显不是真病啊！”

“别磨蹭，快走。”

来到三班，见到我们几人，徐静显然有些慌张。

霍医生为他测完体温，表示不发烧，嘱咐他多喝热水、多休息就离开了。我看见徐静桌上一本素描集，微笑地问他：“能借我看看吗？”

“画得太好了，线条流畅，人物情绪到位，咱新兵连的第一期板报就交给你了哈。”

徐静或许没想到指导员能做出这番点评，顿时来了精神，支吾着问：“指导员，咱连板报真的由我负责？”

“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咱坐下好好策划一下第一期板报。”

回到连部，我对着电脑琢磨明天的发言提纲，听见门外怯生生的一声“报告！”

是徐静。“咋不早点休息！”“指导员，其实，我……”

看他欲言又止，我心领神会，到三班把棉衣棉帽帮他穿戴好，带着他走向操场。

12月的北方，风能凛冽到骨头里，路两旁挺拔的雪松在路灯的映衬下闪着银辉。我们一左一右走在星空下，安静得只有北风的呼啸。

“冷吗？”“有点。”“这里美吗？”“确实挺美。”

“如果没有这广阔雪野，没有这朗月疏星，没有这整齐的营房，这画面还会美吗？”

徐静诧异地看着我。我不理会他询问的目光，自顾自地说：“我已经了解了你的情况，你是美院在校大学生，对什么是美应该很有见解。”他微微低下头。

“你看营门笔挺的哨兵，手持钢枪面朝风雪，厚厚的棉帽下根本分不清容貌与发型，但是他坚定的目光却分外明亮，我觉得他们很美，这是军人的美，特有的美！”

我并不看他，接着说：“我知道你明天为啥要请假，是今天在大食堂吃晚饭时，感觉到其他战友不一样的眼光了吧，你也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协调吧，其实在军营，协调规范才是最大的美。”

或许我的话逼近了他的内心，也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他终于抬起头，打开了话匣子，谈他对美术的追求，也谈到对军营的憧憬，讲到投笔从戎，他想体验另一种生活，追求更多灵感，用画笔记录不一样的军旅……那晚聊了很久，直到晚点名，我才拉着他意犹未尽地回到连队。

每二天，我看见剃了板寸的徐静笔挺地走在队伍中，没有了乌黑秀丽的偏分，但在兵群里也依然会让人多看一眼。

徐静在新兵营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成为宣传骨干，下连后没多久就被选调到机关任报道员。几经淬火，他骨子里的文艺范儿与军人的刚毅气质终于融合得丝丝入扣。

多年后，我仍会时时想起那年新兵连的点点滴滴，想起深冬的那个夜晚，我与一名叫徐静的新兵走心长谈，想起他在军容镜前抚摸自己的“板寸”时会心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