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入秋后,相恋五年的他如南归的大雁,渐渐失去了消息。
那几年,他以每月四五封的节奏,寄来的信有厚厚的一摞。筠子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回信了。可是,就在7月1日,筠子去看他时,俩人还一起观看香港回归交接仪式的直播。
那天,俩人坐在一起畅想未来。他问筠子:“我毕业之后,如果去的地方条件艰苦,你受得了吗?”
筠子回答:“你受得了,我就能受得了,就是老鼠洞,我也跟你一起钻。”
他得意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东北大炮’恐怕要失望了。”
以前,他的好兄弟“东北大炮”古空军,曾调侃他:“你来自兰州军区,又是地勤兵,毕业十有八九要回大西北。人家一个金陵城里长大的南方女孩,怎么可能跟你去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两地分居吗?你忍心让人家吃苦吗?”
他也曾认真考虑过古空军说的话。可是,几次落笔,愣是把“分手”写成“握手”。“握手”,是筠子和他在信中交流的常用词。每当话题产生共鸣时,他们会“握手”,表示庆祝。
把“分手”写成“握手”这个细节,那天,他也告诉筠子了。讲的时候,他用力握了握筠子的手,筠子也用力地回握他的手。他俩都明白,这次握手,也是承诺。
筠子到家的第五天,他接到启程去往驻河北空军某部报到的命令,踏上开往北方的列车。转车的时候,他找到一台公用电话,拨通了筠子家的座机,把北上的消息传递给她。
从那时起,他的来信慢慢失去了规律,从一个月四五封减到三封。内容也不似以往多彩丰富,寥寥数语就道了“此致”,这让筠子不知道如何回信。
11月份,筠子只收到了一封信。12月过半,一封信也没有收到。筠子觉得不对劲,决定偷偷北上去看他。
列车载着筠子一路向北。坐在车厢里,筠子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树木渐渐枯黄,土地渐渐荒凉,河流渐渐冰冻,心不由得冷了。
当一辆脏兮兮的玻璃窗上结着冰花的公交车,“吱吱呀呀”地停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山脚下,并把筠子“扔”在一条斜插入山的山路边时,筠子连着打了几个寒颤。她用力跺了一阵子脚,才找到了足踏大地的结实感。
下车前,她向老乡打听部队的大体位置,热情的老乡说:“这里不通车,你得顺着山路,再使劲往上爬几里……”山路蜿蜒,山风冷飕飕的,打在脸上刺辣辣的疼。没走几步,筠子的耳朵、鼻子就痛得受不了。筠子解下薄纱围巾,缠缠绕绕地裹紧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路。走到大约一半的时候,小腿开始酸痛。
筠子不住地回头看,盼望身后能出现一辆车,捎自己一程。然而,她心里清楚,肯定不会有车,只好继续向前。
天黑了,筋疲力尽的筠子终于看到部队营门口的灯光和挺拔的哨兵身影。她仿佛瞬间有了力气,朝营门跑去。抬脚那一刻,筠子的眼泪“唰”地涌出眼眶。
筠子到了门口,擦擦眼泪,红着眼圈向警卫说明来意。警卫联系了连队值班电话后,说:“联系到他了,他们在外场有任务,很快回来。外面太冷了,有人一会儿带你去会客室等他。”
大院里,到处是“一模一样”的营房,纵横交错的岔路也很多。筠子跟着来人急匆匆地朝会客室的方向走去。这时候,几辆亮着大灯的卡车迎面驶来。卡车停下后,一群裹得严实的“粽子人”,从卡车上有顺序、有节奏地往地上跳。
筠子越走越近,一个看起来高大壮实的“粽子”,看了筠子一眼,扭头要走时,又看了一眼,接着立定转身,定定地看,忽然朝筠子跑过来……同时,筠子认出这个“粽子”就是他。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腿一软就往地上蹲。
他及时赶到,一把扶住筠子,“怎么了!”
“脚——疼——”筠子泣不成声。
尽管筠子穿了厚厚的衣服和鞋子,却没想到这里这么冷,腿和脚冻得已经麻木。在见到他之前,是一股“一定要见到他”的意念,支撑着她机械地行走。见到他的刹那,她才发觉双脚钻心的疼。
营房里,他打来一盆热水,帮筠子脱下鞋袜。筠子那双磨出血泡的脚,一下子击穿了他的心窝。他扭过头去,眼眶通红。
筠子没有问他为什么失去了联络。因为在营门口流泪的那一刻,她已经找到了答案。
他也没有解释为什么断了信。来到这里,他才理解了古空军说过的话。这里不比大西北强多少,他肩上扛着使命,再艰巨的任务都愿意完成。可筠子不同,就算她说过愿意陪他钻“老鼠洞”,他也不舍得让她受苦,只好故意冷落。
可在筠子这双带着伤痕的脚面前,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他热泪盈眶,提笔写下了结婚申请报告。
筠子脚伤痊愈的那天,结婚申请获批。之后,俩人回到南京领结婚证,并举办了一个只有双方父母参加的简单婚礼。筠子知道,以后的日子,可能会比这场婚礼还要简单、艰苦。但也一定是幸福的。
如今,20多年过去了,珍藏在箱底的那厚厚的一摞信,和进山的那段经历,是他们最珍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