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不大的院子里,有父亲,还有他的炊事班。
父亲曾是炊事班班长。他所在的炊事班后面,长着一排年数很久的梧桐。儿时,我从树荫下走过,总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树枝上悬挂着的铃铛似的绒球。夏天,绒球是绿色的,硬硬的,捏在手里可以当作与小伙伴玩闹时的投掷武器。秋天,绒球渐渐枯萎,不再坚硬。如果不幸掉落在我的脚下,我便会毫不留情地将它们碾碎。只是,风一吹,鞋子上、裤腿上便会沾满绒毛,痒痒的,是它们给我这个“调皮鬼”的惩罚。
那个小院异常安静,一些小孩子会整天哭闹着要回老家。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一间狭小的宿舍里,一张大床、一个床头柜、一台黑白电视便是所有的家具。其他房间里也住着像我们一样的家庭,哪屋的小两口吵架了,其余人会立刻簇拥过去劝解。至于为何吵架,归根结底还是不适应过分安静的环境,总得找一些小事发泄。
那时候,父亲每天在炊事班的灶台旁忙碌。我有时候去找父亲,他还没忙完,班里的战士们便会将我拉到一边,给我“惊喜”:一个煮鸡蛋、一碗八宝粥、拳头大的甜粽子……我最喜欢吃的,是父亲做的肉包子:包子皮白软得像棉花糖,里边的肉馅儿抱得死死的,轻轻掰开,全部滑进另一半的皮中。那肉馅烫嘴的温度,我至今记得。
长大后,我也参军到部队。父亲则在退伍后,渐渐把家里的灶台,变成自己的“演兵场”。我每次休假回家前,他会打来很多电话,反复问我,几点到家,想吃什么。
“爸,我在部队吃得挺好的,你炒俩青菜就行了。”
电话中,他通常会顺着我,不再多问。只是等我到家后,炖羊肉、红烧排骨、酱牛肉总会摆满一大桌。饭后,我只能揉着快撑破的肚皮,补上一句,“爸,其实炒俩青菜就行了。”
父亲经常说,做人如做菜,要拿准火候,切好分寸。他总拿炒土豆丝给我打比方,刀功不到位,就会切得粗细不一;不懂运用火候,土豆丝就容易半生不熟。
现在,我所在营的炊事班,墙壁上贴着光洁的白瓷砖,菜筐里装着各类蔬菜瓜果。在这里就餐时,我会静静享受它带给我的遥远归属感。我想起儿时那个院子里的梧桐树、吵架的小两口、充满惊喜的炊事班、肉包子以及远方惦记着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