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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让民族性与时代感交相辉映

——访作曲家王祖皆、张卓娅


■本报记者 袁丽萍

创作歌剧《芳草心》期间,王祖皆(右二)、张卓娅(右一)、向彤(左二)、何兆华(左一)4位作者在交流。

王祖皆,1949年出生,国家一级作曲,曾任南京军区前线歌剧团作曲、前线歌舞团副团长、总政歌剧团团长等。张卓娅,1952年出生,国家一级作曲,曾任南京军区前线歌舞团乐队演奏员及作曲、总政歌舞团创作室作曲等。两人并肩携手40多年,创作有歌剧和音乐剧《芳草心》《党的女儿》《野火春风斗古城》《永不消逝的电波》《玉鸟“兵站”》、舞剧《繁漪》、合唱套曲《南方有这样一片森林》、影视音乐《周恩来在上海》《省委书记》《苍天在上》等众多精品佳作,其作品多次获文化部“文华大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广电部“金钟奖”、解放军文艺奖等。《小草》《两地书·母子情》《我心永爱》等歌曲家喻户晓,广泛流传。

记者:您二位是军队文艺界有名的“伉俪作曲家”,当年是怎样走上创作道路的?

王祖皆:卓娅成长在一个部队文艺工作者家庭,她十几岁时就有作品,创作的歌曲《加快步伐朝前走》被灌录成密纹唱片在全国发行。1969年,她考入南京军区前线歌舞团。我也是那一年考上了空军原第四集团军的演出队,开始学习作曲创作。1973年,我俩成了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同窗。我们读书时便约定好:毕业后一定要合作一些有分量的音乐作品。1977年毕业后,我选择二次入伍来到前线歌剧团担任作曲。

记者:歌曲《小草》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流传至今,它为什么能被几代人所喜爱?

王祖皆:这首歌是歌剧《芳草心》的主题歌,创作于1983年,由编剧向彤、何兆华作词,我们俩作曲。这首歌,展现的是普通民众热爱生活、甘于平凡、乐于奉献的精神境界和上世纪八十年代青年人的乐观豁达,歌词朴素中见真谛,旋律婉转中蕴藏力量,听起来就像一个好友在娓娓道来。其创作风格,与当时大部分的歌曲形成了对比。歌曲一经面世,就受到听众尤其是年轻听众的喜爱。1985年央视春晚,在《芳草心》中饰演女主角芳芳的歌唱演员房新华,演唱了《小草》,让这首歌一下传唱开了。后来有歌唱家在老山前线演唱了《小草》,歌曲里蕴含的奉献精神与前线战士顽强勇敢、不畏牺牲的英雄精神产生了共鸣,歌曲被融入浓浓的战士情怀,这首歌也非常受部队官兵的喜爱。

张卓娅:战斗英雄史光柱、残疾青年张海迪、数学家陈景润等人都把自己比作“小草”。2008年,《小草》被评为“改革开放30年全国流行金曲”,评委会给的评语是:作品独特的视角和民谣体旋律的结合,不仅表达了普通士兵的情怀,更代表着平凡大众的朴素情怀,是公益流行歌曲的开拓性代表作。

记者:1984年,歌剧《芳草心》赴北京参加“全国现代题材戏曲、话剧、歌剧观摩演出”,荣获了包括音乐创作一等奖在内的9项大奖,全国有几十个专业演出团体相继排演了该剧。这部剧是如何创作的?

王祖皆:1982年底,我们回上海音乐学院参加校庆活动,碰到前线歌剧团的老同志、演员黄晓苏老师。她说,最近上海人艺正在演一部根据同名评弹改编的都市生活题材话剧《真情假意》,非常受欢迎。我们当即就请她帮忙找票,去观看了这部话剧。我们看完后很兴奋,觉得此剧在戏剧性、音乐性方面,为改编成歌剧提供了极佳基础。前线歌剧团很快便组成了由编导室主任俞频牵头,由向彤、何兆华编剧,我和张卓娅作曲,苏驼任导演的创作组。我们取“十步之泽、必有芳草”的寓意,由俞频提议把剧名改成了《芳草心》。由此,我们找到了深化主题的契机:芳芳,芳草,芳草一样的平凡,芳草一样的无私,芳草一样的真诚,芳草一样的给予……这部剧反映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城市青年的现实生活,它的格调应该是清新、淡雅的。为此,我们选用了以节歌式的抒情唱段为主体,间以戏剧性的对唱、重唱、合唱这样一种音乐结构形式,使用了民歌、苏州评弹与沪剧等音乐素材。我和卓娅在求新(追求作品的时代感)、求变(追求作品的多样性)、求美(追求作品的艺术性)的创作观念指引下,创作出了《芳草心》。

记者:一说起改革开放后的战地歌曲,我们总会想到那首《两地书·母子情》。浓郁的情感、悠扬的旋律加之深邃的思想内涵,让这首歌充满艺术感染力。这首歌的创作灵感来自于哪?

王祖皆:这首歌曲是合唱套曲《南方有这样一片森林》的其中一首。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创作的灵感只能到生活中去寻找。创作前,我们去采访从前线撤回的参战部队官兵。战士们告诉我们,在前线,最难过的不是打冲锋,而是蹲在猫耳洞里待命。整夜,每个人都会像过电影一样,把一生中的大小事情想个遍,可是想得最多的还是妈妈。在家乡的妈妈呢,她们最牵挂的也莫过于在前线作战的孩子。“等到凯旋回家乡,欢欢喜喜在一起”,正是千千万万母子的共同心愿。受此启发,我们创作出这首歌。它的音乐语言很新,但同时又是充满民族性的。它采用男、女对唱加混声伴唱的形式,旨在变一对母子关系为千万对母子关系,变母子关系为前方与后方的关系、祖国与战士的关系,从而拓展了它的思想和艺术内涵。

张卓娅:后来,一位去过前线的歌唱演员告诉我们,参加过这场战争的战士们把他们十分喜爱的《小草》和《两地书·母子情》的歌谱,镌刻在老山前线主峰石碑上。作为军旅作曲家,我们为此感受到的那种欣慰、那种幸福感和成就感,让人难忘。

记者:合唱套曲《南方有这样一片森林》的创作历程是怎样的?

王祖皆:继《芳草心》后,我和卓娅想试验着创作一批通俗风格的部队歌曲,那时年轻战士们都特别喜欢通俗歌曲。正在这时,有一位朋友从前线带回一张照片,是16位勇士冲锋前的合影。他们是那样的年轻,可就是这场冲锋以后,一个人都没能回来。当时,前线英模报告团的报告也在全国引起了巨大反响。我们俩坐不住了,深切感到有责任和义务去描写他们、歌颂他们。

张卓娅:由于当时南京军区参战部队已调防、从前线撤回,所以我们要求去战斗一线生活的请求未获批准,只能改去杭州采访已撤回的参战部队。我们采访了突击队员、军工战士、学生军官、战斗英雄以及伤病员和来队家属,看到许多动人的情景,听到许多动人的故事。

王祖皆:创作是一个艰辛的过程,免不了搜肠刮肚地上下求索,免不了彻夜难眠地苦思冥想,我和卓娅是饱受这次创作的折磨和煎熬的。我俩的忘年交、词作家向彤,身患癌症,在动完手术后,冒着酷暑、放弃休假,到杭州与我们共同奋斗。我们每天在一起边碰撞、边构思。经过一段时间后,形象慢慢具体了,感情慢慢凝聚了:无数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士,他们的鲜血滋润着大地,他们的身躯化作了森林,像一座绿色的长城,抵御着寒流风沙的侵袭,护卫着祖国和人民的安宁。有了这一意象后,我们用《南来的孩子,北来的少年》《军工路》《两地书·母子情》《哩啰哩》《假如》《壮士一去头不回》《摇篮》《大森林》8首曲子,加上贺东久为每首曲子撰写的朗诵词,一起结构成了合唱套曲《南方有这样一片森林》。

记者:为建党70周年献礼的民族歌剧《党的女儿》在军内外引起很大反响,获得了“文华大奖”等很多个奖项,并在全国巡演了几百场,实现了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赢。

王祖皆:这部剧当时调集了全军的优秀创作力量,担任作曲的,除了我和张卓娅以外,还有印青、王锡仁、季承、方天行。我们以饱满的热情,以3天完成一场戏的速度,18天完成了全剧的文本和音乐创作,这在歌剧创作史上是空前的。在这部剧之前,中国早已涌现出《白毛女》《小二黑结婚》《江姐》《红珊瑚》等很有影响力的民族歌剧。我们如何实现突围、创新,是最大问题。考虑到该剧故事发生在江西苏区,我们本想用当地的兴国山歌和采茶戏为音乐素材,但山歌音调简单,其风格、分量、难度都无法支撑一部大戏,也难以达到板腔体应有的戏剧张力。从哪里找素材?我们苦苦思索。有一天,卓娅偶然间在电视上看到山西运城蒲剧团武俊英演唱的《苏三起解》片段,曲调高亢激昂,正是我们想要的素材,我们对此进行了学习和分析,由此建立了“坐北朝南”的音乐架构。剧中的主角田玉梅音乐形象是壮美的,为她选定以刚健、细腻、适合人物激情奔放发挥的蒲剧音乐素材为主打造主题。剧中的桂英音乐形象是柔弱的,为她选定具有赣南采茶系、兴国山歌、情歌等特点的音乐素材来打造主题。看来这样的选择得到了很好的效果。

记者:2011年,为庆祝建党90周年而创作的歌剧《永不消逝的电波》,被人们称为我国第一部红色谍战题材歌剧。您当时是原总政歌剧团的团长,是该剧的组织者和主要创作者,能否介绍一下这部剧及创作经历?

王祖皆:为创作好这部剧,原总政歌剧团组织主创人员三赴上海,到剧中原型李白的故居、上海历史博物馆和剧中人物工作战斗过的地方采风体验,还承蒙李白之子李恒胜先生提供了其父许多当年生活、工作的宝贵资料和真实事迹,为成功改编打下了厚实的生活基础。这部剧在艺术构思上紧紧围绕“情”“真”“新”3个方面。歌剧重在抒情,这部剧在生动感人的情感冲突中,讴歌了共产党人的大情大爱和浩然正气;在构架跌宕起伏的情节同时追求细节的真实可信,力求做到无论主角配角,都有血有肉、真实细腻;用新的视角、新的人物关系、新的冲突构置、新的叙述方式和表现手段,实现了对红色经典作品的创新,表现了“追寻永不消逝,信仰永不消逝”的时代主题。

记者:这部剧实现了现代性与民族性的融合,在创作中是如何体现其音乐特点的?

张卓娅:在音乐的处理上,我们以上海、江苏地区的戏曲、曲艺、民歌为主要素材,融入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流行于上海地区的音乐元素。在音乐创作上,我们首先力求准确,既要符合故事发生的时代和地域,又要符合人物的个性和戏剧的规定情景。其次是力求动听,既要有优美的旋律,又要有丰富的形式,唱法上也是民族、美声、通俗兼容。再次是力求时尚,既要适合今天观众的审美需求,又要带有“海派”文化的特质。我们还在这部剧中尝试了中国式的宣叙调写法,使其既适合歌剧的需要,又适应中国观众的欣赏习惯。

记者:在改编红色经典剧目时,要注意哪些问题?您对今天年轻的文艺工作者们有何建议?

王祖皆:我觉得必须充分理解和尊重原著,必须坚守住原著所传递出来的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的精神内涵。索洛维约夫·谢多伊说,“时髦的东西瞬息即逝,而民族的传统却世代相传”,民族歌剧创作要回归民族歌剧本体,保持民族歌剧特质,继承民族歌剧传统。我们要多学习《白毛女》《洪湖赤卫队》《江姐》等优秀民族歌剧的成功经验,以戏剧为基础、以人物为核心、以音乐为主导,解决好音乐的戏剧性和戏剧的音乐性这一主要矛盾,用歌剧的特殊方式去寻求主题的深化。

对年轻的文艺工作者而言,还是要深入生活、肯下苦功。希望大家在继承发扬民族音乐传统的同时,多一些创新、多一些变化,创作出让自己满意、人民满意的精品佳作,不辜负这个伟大的时代。

(庆  阳、汪  锋整理)

采访手记

执着·苦功

■袁丽萍

这是一次不太一样的采访。采访赶上疫情,只能通过电话、邮件进行。

采访时间与方式的改变,让这场“对话”进行得更加沉静,也让我更清晰地感受到“伉俪作曲家”的真诚谦逊。

采访前,我听了几遍《我心永爱》——歌剧《玉鸟“兵站”》中女主角阿朵所唱的咏叹调。这部剧中对藏族、白族、纳西族等民间音乐素材的完美使用,让人赞叹。两位作曲家在这次创作中不知要付出多少上下求索的苦功,才能实现旋律中对民族性和时代感的和谐交织。

他们的创作座右铭是“绝不走老路”,执着于追求“新”和“美”。但同时,他们又一直坚持“回归民族歌剧的本体”,在传承、发扬民族传统的道路上,是当之无愧的身体力行者。

他们说,“音乐是第二生命”。几十年来,他们艰辛登攀,才有了艺术生命的长青。

的确,艺术的别名,是执着。

而执着的背后,是从不曾改变的热爱与日积月累的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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