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34岁的工程师孙忠升是火箭军工程基地有名的专业技术能手，但要论起做家务，那就略显逊色了。他今年回家过春节，正赶上妻子刚刚分娩生下一个闺女，幸福如同花儿一般灿烂，做梦都能哼出歌来。

元宵节这天上午，孙忠升一大早就为妻子袁祖灵炖了一锅当归土鸡汤。尽管鸡汤有些油腻，样子也不成形，妻子的脸上还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孙忠升所在的工程部队太忙了，不是奔波在深山莽林，就是鏖战在地下龙宫，一年365天，这样的日子掰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然而，妻子脸上的笑仅仅维持了喝半碗汤的工夫，孙忠升裤兜里的手机就一阵紧似一阵地响起了铃声。妻子虎着脸说：今天元宵节，除了你爹妈的电话别人打来的一律不许接。孙忠升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手机，是工程基地某旅一营教导员李磊的电话：部队今晚驰援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一线，营党委命令你立即归队。

孙忠升愣了一阵，才一脸歉意地将电话内容告诉妻子。妻子哭了：你是工程师又不是医生，能不去吗？孙忠升一脸严肃地说，我是军人，所以我必须去，现在就得出发。

妻子小袁摇了摇头，将刚喝了一半的鸡汤推到一边，含着眼泪将婴儿床上的宝宝抱起来递到孙忠升怀里：从嫁给你那天我就做好了你随时出发的准备。你再抱抱闺女，我去帮你收拾行李。

孙忠升赶回工程旅营区时，旅政委靳志斌正在操场上向集合好的部队发布动员令。孙忠升连忙喊声报告，站到了出征队伍中。

靳政委用一口带有唐山口音的普通话大声说：非常抱歉，影响大家欢度元宵佳节了。新冠肺炎疫情目前正在蔓延，医院告急、病床告急，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火箭军首长命令我们，一周内将一幢废弃多年的楼房改建成隔离病房。在人民最需要的时候，我们要像12年前驰援汶川抗震救灾那样，义不容辞、敢打必胜。大家有没有信心？

操场上立刻回响起了振聋发聩的声音：有！有！有！

一轮圆月悄然升起。120名官兵携带45套水、电、消防设施和安装工具从营区出发，紧急驶向目的地。这120名官兵中，三分之一的人正在休假或与家人共度元宵佳节，一多半刚从国防施工一线归队。

二

当晚8时10分，120人的队伍提前到达指定地点。旅长李强从越野车上下来时，当地市委、市政府的分管领导及医院负责人已经一脸焦急地等候在指定的废弃大楼前。没有握手，也没有寒暄，医院领导指着眼前的七层大楼对李旅长说，就是这幢旧大楼，废弃两三年了，水、电、气、暖、窗户、空调、地板以及水池全都得换，除主体结构外一切都要全新的，抢修后要达到三级甲等医院长期隔离的标准。李强问，各种建筑材料、设备、施工图纸都有吗？医院领导双手一摊，这是一个临时决定，根本没有时间为你们做任何物资准备，能提供给你们的只有眼前这幢楼。市卫健委刘副主任补充说，现在全市卫生系统都在与死神赛跑，患者能够提前一小时隔离，群众就少一次被传染的机会。市委领导追问，实话告诉我，一个星期能达到接收发热患者的条件吗？李旅长沉吟片刻，又与身边的参谋长余世松对视了一下，坚定地表态说，请放心，没有我们攻不下的山头。

战斗是晚10时正式打响的。李强的动员简洁明快，声音如雷霆般在院子里回响，我们现在是在打仗，不是简单的施工。我们的工期每提前一小时，就给患者多打开了一条活下来的生命通道……时间就是生命，患者就是亲人，病毒就是敌人，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由于旧大楼已经两年多没有使用，楼内没电、厕所没水、墙皮斑驳、垃圾成堆。连长刘文凯正带着战士们突击清理，妻子刘颖的电话却追了过来：你把我们娘仨接到部队来过年，却每天不回家，三天难见一次面，究竟什么原因，你得给我们解释清楚，不然我明天就领着儿子闺女回保定。刘文凯这才想起出发前走得急没有来得及给妻子打招呼，连忙觍着脸给妻子解释说，媳妇，作为人民教师，你一定要争当一个人见人爱的模范军嫂。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在外面执行一项紧急任务，最快一个星期才能回去。放心，这次任务完成后，你们的随军手续也差不多办下来了，我保证以后多为你们做饭、洗衣服外带为你按摩，保证侍候你们一辈子。

妻子刘颖老师的委屈还没诉完，刘文凯就匆匆挂了电话，他知道妻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一个小时后，废弃两年多的大楼重新亮起了灯光。从那一刻起，大楼24小时灯火通明，映照着一个个忙碌的身影。

李强独自蹲在地上吃饭，教导员李磊腰里系着围裙蹲到他身边低声说，旅长，有一半的官兵都睡着了，连饭都没吃，咋办？大部分人从昨天开始到现在已经24小时没有合眼了，一个字，困。李强想了想说，从现在开始，炊事班24小时不能停火，随时保证供应热饭热菜热汤。你现在既是教导员也是炊事班长，你的战位在野战炊事车。

李强虽然嘴里在给李磊施压，心却在惦记着一半没有吃饭的官兵。他三两口啃完手里的馒头，喝完滚烫的胡辣汤，扔下碗便直奔临时装了电暖气的大楼一层走廊。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他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官兵没有来得及摘下施工安全帽，没有摘下防护口罩，就东倒西歪地在走廊地板上睡着了。李强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告诉跟在身后的业务参谋，你负责为每个人都盖上大衣，4小时后让他们吃上热饭喝上热汤，确保一个官兵也不能倒下。

三

孙忠升是一营装饰专业工程师，很多不明情况的人乍一听都觉得奇怪，火箭军还有这个专业岗位？是不是从事营房建设的工程师呀？其实，孙忠升的战位很神秘，他的主责是为导弹阵地“筑巢”装修。

进入大楼后，孙忠升“一夜白了头”。白头并不是生理原因，而是楼里铲墙皮施工的灰尘让他的头发眉毛全变白了。如果搞不清这幢已经使用了20多年大楼的原始建筑施工资料，下一阶段的施工就无从下手。他从一楼爬到七楼，又从七楼跑到一楼，目的是要完全搞清楼内的水、电、气、暖等路线。这一晚上，他不知道急得多少次摘下安全帽搔头皮。他楼上楼下跑了不下20趟，膝盖跑疼了，内衣也湿透了，才摸清了大楼的所有“神经”和“血管”。

当早餐哨音响起时，孙忠升心里已经有了底，但他的肚子里却传出了“咕噜咕噜”的叫声。准确地说，孙忠升从元宵节早晨吃完饭后，肚子里只有出发时垫的两个包子。孙忠升没有时间认真吃饭，也没有时间排队打饭，他顶着一头一脸的白灰，旁若无人地直接冲到野战炊事车前，一手抓起4个馒头便跑了。

正在排队打饭的余参谋长对炊事员吩咐，一会儿给孙工送一碗胡辣汤、一块豆腐乳去。

然而当炊事员提着滚烫的胡辣汤找到孙忠升时，他已经躺在刚刚画完的楼内水电管线图上睡着了。余世松说，让他再多睡两个小时，有了这些线路图，我们的施工就可以快马加鞭了。

四

拉了警戒标志的施工现场，已经是进入第三天的下午六点半。

教导员李磊报告，晚上靳政委带着野战文化车过来慰问大家，特意安排吃羊肉烩面为施工人员驱寒，糖蒜和油泼辣椒都准备好了，让大家边吃饭边看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调整一下心情。

谁知，就因为李磊提出的让官兵边吃饭边看新闻联播这个建议，却惹了一出小小的风波。

当播音员刚播完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新闻，原本在“呼噜呼噜”吃烩面的官兵中有人突然就哭出了声音，紧接着，又有几个战士哭泣起来。这次来突击施工的官兵中，有10人家在湖北，有4人家在重疫区，这些天他们一直在默默奋战。靳政委轻轻叹了一口气，来之前已经做了调查，这10个湖北籍官兵中，有1位母亲在老家住在重症监护室，另有3人家中有住院治疗的疑似病例，他们的心理压力很大。他对机关的同志交代说，吃完饭后，让这几个孩子好好洗把脸，脱下工装穿上军装，确保他们每个人都与家里人实现视频通话。

五

农历正月二十晚9时40分，利用废弃楼房改建的传染病隔离大楼全面完工，工程接收方人员连夜进行验收。市卫健委刘副主任当即掏出手机向分管副市长报告：奇迹，闻所未闻的奇迹！150张床位的隔离病房大楼已经完工，窗明几净、灯火通明、焕然一新、无懈可击，经过消毒后立即可以投入病人救治。

第二天上午8时，经过一夜休整的120名官兵全部身着迷彩戎装，整齐地列队在大楼前的院子里。

8时10分，副营长谢涛以标准的军姿、干脆利索地向地方领导报告：领导同志，工程基地援建改建医院任务提前48小时完成，达到病人入住标准，请您指示。

市卫健委领导向前跨了一步，声音有些哽咽地说，任何表扬感谢的话都不足以表达我们此时的心情，你们是真正的铁军，你们所做的一切将永远铭刻在这座城市的丰碑上。患者不会忘记你们，人民不会忘记你们……你们马上就要返回营地了，抗疫期间不能握手、不能聚餐，我市七百万人民欠你们一个深情的拥抱。说完，卫健委领导和医院领导集体向120名官兵深深地鞠了一躬。

返程车上，大部分官兵都睡着了。连长刘文凯难以入眠，他给妻子刘颖打电话，我们正在返程路上，我把连队的事安排好，今晚就回去陪你们。孙忠升也没有睡着，他掏出手机给妻子袁祖灵拨通了电话，旅长刚才宣布了，所有正在休假的人返回营地后继续休假，明早就能见到你和俺闺女了。这7200分钟，我们每一秒都如同在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