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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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难忘那年野营拉练


■邸章锁

20世纪70年代初,我所在部队组织所属八连、迫击炮连和机关等配属兵力,冒着零下30多摄氏度的严寒,进行野营拉练试点。参与试点的干部战士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走戈壁、趟冰河、睡雪地、吃冰雪,摸索出一套冬季训练经验。

毛主席看到我部和两个兄弟部队的训练简报后,称赞“都已看过,这样训练好”。毛主席的批示极大地鼓舞了部队的训练热情。

我于1969年12月参军到部队,1970年3月随连队进山修筑独库公路,4月份被调到师报道组当报道员,10月份部队下山后我也回到了连队,经过短暂休整即开始了为期月余的野营拉练。

拉练“练”什么?主要概括为“走”“打”“吃”“住”“藏”。“走”是拉练中的重头戏。它不是通常情况下的“走”,而是顶着凛冽的寒风,踏着没膝的积雪,背着几十斤重的装备,走戈壁,涉冰河。每天少则四五十公里,多时三天走了三个80公里。

我的家乡在白洋淀,从小和水打交道,出行多是用船,没有走路的功夫。走第一个80公里的时候,脚上打满了血泡,每走一步都钻心疼。我担负着连队的宣传鼓动任务,不但要自己坚持走,还要鼓舞战友。按照行军速度,每10分钟1公里,走50分钟休息10分钟。但随着疲劳加深,行军速度会逐渐慢下来。休息时,许多人都忙着用针和马尾挑穿脚上的泡。我知道每个人都十分疲惫,但大家都在坚持。不过也有人发牢骚,“还不如真打仗,死就死,活就活,这个练法比死了还难受”。说归说,路一步也不少走。行军队伍后面跟着收容马车,可大家都以被收容为耻。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好汉大有人在,我们一机班的王玉文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是甘肃武山县人,1米84的大个子,爬山如履平地,走路虎虎生风,经常帮战友们扛枪、背背包,令人羡慕又感动。尽管这样,他也经常累得步履蹒跚。

白天行军尚且如此艰难,到了晚上天气更加寒冷,穿上大头鞋虽然暖和一些,但它太重了,穿上实在累人,我就穿胶鞋。在零下30多摄氏度的严寒条件下,穿胶鞋踏积雪,脚冻得失去了知觉。休息时,我把脚伸向战友们点起的篝火,胶鞋被烤得发烫,脚却没有感觉。和我同年入伍的战友张学华摘下帽子一会儿工夫,两个耳朵就被冻坏了。所以不管是行军中,还是休息的时候,要始终戴着帽子,放下护耳,戴上护鼻。时间一长,呼出的热气在帽子上、眼眉上、睫毛上结满了白霜,护耳两侧形成了两个拳头大小的冰疙瘩。我看过不少反映边防战士艰苦戍边的摄影作品,但从未看到像我们那个模样——脸的两侧一边一个大冰坨。那是一个晚上呼吸形成的,平时的镜头是捕捉不到的。

夜行军睡觉,边走边睡是常事。因为极度困乏,走着走着就睡着了。但都是瞬间睡眠,有时是走出队列自己惊醒,有时被身后的战友喊醒,跟在炊事班后面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撞在行军锅上,弄得满脸锅灰,天亮后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为了对付行军困乏,不少战友怀揣着辣椒,一发困就吃辣椒,辣得满嘴像冒火。这种意志的较量,常人难以理解。

连续三个80公里,人困马乏,特别是最后十几公里的时候,一些有马的分队战士,为了节省体力,揪着马尾巴走。在拉练中,我最喜欢的是练“藏”,遇有“敌机”空袭,我们或是组织对空射击,或是用白床单作伪装伏在雪地上,这对疲劳不堪的我们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记得有一个80公里的宿营地是克拉玛依市。进入市区后,我觉得自己像飘起来似的,怎么都迈不开步。这时,“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的口号声突然惊醒了我,原来是石油系统职工在组织队伍欢迎我们。“不能倒下去”,我暗暗给自己鼓劲加油。在拉练中,我累得几乎垮掉,但没掉过一次队,不但完成了连队交给我的宣传鼓动任务,还力所能及地帮助战友,受到了连队首长的表扬。

拉练中的“打”就是把平时的训练搬到严酷的条件下。严寒条件下,手一碰到枪的钢铁部分,就会沾到上面。在这样的环境下训练,艰苦可想而知。

所有的训练课目中,最令人难忘的是突袭奔袭,越是在走得最累的时候,越搞强行军、急行军。演练的课目也全是进攻性质的演习。记得在一次长途奔袭中,部队来到一个山脚下,突然接到向山头发起攻击的命令。虽然是演习,因为带敌情那就是真的战斗,要讲究战术动作和战斗队形,平时的训练要在演习中体现出来。战友们带着满脚的血泡,拖着疲乏的身体,喊着“冲啊!冲啊!”的口号,向山头上猛攻。虽然打的是空炮弹,敌方炮弹也是设置的炸点,但激烈紧张的战斗,总是让大家忘记疲劳,咬紧牙关向前冲,每冲一步都使人心灵震颤。而要冲上这一百多米的山头又是何等艰难,但这就是战场,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我相信,每个人都达到了体力的极限。拉练就是要这样考验人的意志。

值得自豪的是,我们攻上了山头,到达了顶点。

拉练中的“吃”,主要针对后勤保障而言,具体到连队就是炊事班。他们必须保障大家在任何条件下都能吃上热乎的饭菜。他们背着炊具随队行军,一样的满脚是泡,一样累得筋疲力尽,但到了宿营地,他们却不能休息,必须马上埋锅造饭。为了锤炼他们,既不给柴也不提供灶,全是就地解决。所以每到一地,炊事班特别忙,找柴的、淘米的、切菜的、挖灶的,忙得不得了。因为有“藏”的要求,做饭时不能看到炊烟,必须挖“散烟灶”,要求把烟道搞得很长。烟在中途一点一点地冒出来,几十米外难以发现。另一要求就是“快”,要在很短时间内把饭菜做好。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没能做好,一声号令,部队出发,大家就要饿肚子。那期间,我们没少吃夹生饭,有一次甚至连夹生饭也没吃到。因为炊事班一时找不到燃料耽误了时间,饭刚做好部队就接到了出发命令。手快的战士抓个饭团往嘴里塞,手慢的只好空着肚子上路,在路上悄悄地啃自己备用的压缩干粮。

炊事班很少有时间烧开水,多半是班里自己解决,有雪吃雪,没雪吃冰。天气太冷,我的水壶里很少灌水,因为天气寒冷很快会冻住,不但喝不到水,还白白增加了负重。也有灌上水揣在怀里的,但那要付出更多的辛苦。

“住”也是拉练的重要一环,就是锻炼部队在各种严酷条件下的生存能力。在整个拉练过程中,我们睡过牛圈、马圈,也睡过菜窖、教室,也曾在戈壁雪地露营,唯独没有住过民房。

住牛圈、马圈倒没什么,起码人可以躺下,住菜窖那次可太难了。全营就一个菜窖,每人只有几十厘米的地方,不用说躺,连站着都紧张。许多班长、党员、老兵都到外面跺脚聊天,他们不敢坐下,那会把人冻伤,他们需要多大毅力才能度过那个漫长的夜晚。我没有亲身体验,但我知道他们的苦。我的班长丁开吉和1968年入伍的老战士邓灶代就在其中。所以至今,我仍然对他们怀着深深的敬意。

尽管许多人没能进入菜窖,但菜窖内的战士还是不能躺下,只能背靠背地坐着,腿要高高抬起,不能多占地方,人都呈V字形。虽然不舒服,但毕竟比外面暖和多了,可以安定地合上眼睛,对缓解疲劳还是管用的。

“住”的考验是在戈壁滩上露营。记得那天北风劲吹,气温零下30多摄氏度。我们扒开没膝的积雪,开始搭帐篷。所谓的帐篷,就是把两个军用雨衣支起来,再用两块雨衣把两头堵起来,把牛毛毡铺在地上,剩余的雨衣也盖在上面,总之越严实越好。睡前不能喝水,避免晚上起夜。

进入帐篷要脱掉棉裤、棉袄,但必须穿上绒衣、绒裤,戴上皮帽。副班长第一个进去,靠边侧身躺下,然后第二个人进去,和副班长相反方向侧身躺下,抱住副班长的双脚,以此类推。最后班长进去,给大家盖好被子,封好帐篷入口再最后躺下。我们总结为“二人睡觉颠倒颠,正副班长睡两边”。

由于我们像企鹅一样挤在一起,又不能动,锁住了温度,夜间并没有感到特别寒冷,但第二天起床后却大吃一惊。只见头顶上黑色的雨衣帐篷变成了白色,结上一层厚厚的白霜。每人头上一根由呼吸形成的霜柱。试想,外面零下30多摄氏度的严寒,薄薄的雨衣如何能抵挡。还好,没有发生冻伤。我们在如此严酷的条件下生存下来,保存了战斗力。

曾经的拉练,已经过去了近50年。今年又在媒体上看到老部队野营拉练的报道。我对老部队保持老传统感到欣慰,也对我曾参加部队第一次拉练感到由衷的自豪。当年我们战胜了艰难困苦,经受住了极限考验。拉练结束后我入了党,当了副班长。这是组织和战友们对我的信任和肯定,也是我在部队这所大学校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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