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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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我是你的尖刀


■刘 杰 黄振明

茫茫的大山醒了。

清晨的红川,山谷里堆积起来的寒意还未消散,阳光努力地刺破晨雾,阵阵暖意夹着明媚,缓缓洒了下来。

远处,一支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路走来,他们端着步枪,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这时,眼前树枝下一阵诡异的颤动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下士小虎带着战友们,悄悄向那片树丛走去。那诡异的颤动,似乎也嗅到了外来的气息,停止了动作。小虎屏住呼吸,一步步向前逼近,随后猛地撩开树枝,后面的战友立刻把枪口对准——透过瞄准镜,两只小豪猪在灌木丛中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们,嘴里似乎还有未来得及吞咽的食物。战友们笑了,原来是一场虚惊。小虎合上树枝:“小东西,打扰你们了,痛快吃吧!”说着,又带着战友们在晨雾中走远了。

我是在一个上级组织的培训班上,有幸结识小虎的。刚报到时,我注意到小虎的衣着有些土气,面黑、木讷、羞怯。“你是从红川来的呀,听说你们那儿‘与世隔绝’,休息的时候,你们怎么打发时间?”我对他有几分好奇。

“也不全是。”小虎背过身,默默从桌子下取出一个厚厚的画册,里面夹着几块粗糙的木板。那木板上刻着各色人物,全是小虎利用休闲时间,仿照书中的画像,用小刀一点一点刻出来的。画中人物栩栩如生,甚至连双眼皮都颇为清晰,木板空白处还刻着小虎自己写的诗词。能刻出如此精致的“版画”,看不出小虎还真有些内秀。

“你跟谁学的?”

“都是自己摸索的!”

小虎告诉我,为了这寥寥几幅画,之前刻坏的木板和刀片记不清有多少。

“刻得这么用心,你是要送给哪个姑娘啊?”

听到这话,小虎有些腼腆地笑了。他缓缓合上画册走到窗边,望向远方:“刻这些画也不是为了送给谁。这都是在被大山隔绝的世界里,自己摸索着做的,算是一种精神寄托吧。”

这一次走出大山,小虎仍没有忘记把他珍爱的画册装进行囊。

在培训班座谈会上,学员们聊得十分热闹,小虎却一直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始终游离于这份热闹之外。座谈会快要结束的时候,班长突然站起来:“小虎,把你写的诗跟大家分享一下吧!”

小虎愣了几秒钟,有些尴尬地笑着摆了摆手。最后,还是小心地读了一首:“轻踏离乡乘云暮,巧弄花笔难书还。醉风柳,几时休?何处不赴乡人愁……”

学员们先是一怔,而后热烈地鼓起掌来。

以往,我对红川的认知更多地停留在“红川精神”“鲜为人知”“艰苦闭塞”等概念化的文字上,今天,一个真正的“红川人”站在这里,让人敬佩,更让我惊喜。

“居深山,不畏艰苦寂寞;护国宝,责任重于生命;爱本职,崇尚科学严谨;壮国威,甘当无名英雄……”记得第一次听连长讲“红川精神”后,小虎嘟嘟囔囔像背课文一样复述着。

“班长,我背得对吧?”

“对,不过要真正懂得‘红川精神’,远没有你背出来的这么容易。”

班长的话,小虎很快就深有体会。小虎所在的单位,距离旅部有几十公里的路程。而这段荒无人烟的距离也就成了官兵最大的障碍。小虎当新兵的时候,夏天里想吃上一口冰棍也是件很难的事情。

“红川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以前觉得唾手可得的事情,来到这儿后很多都变成了奢望,不过这样更能明白有些东西的可贵,现在想想,也挺好。”

小虎清晰地记得,2015年初春,他当兵三年第一次回云南探亲的场景:母亲远远地就看见过来了个人,可是当小虎走到面前,老人眼神儿不太好,隔着自家小院的栅栏瞧了半天,才认出儿子——小虎比离家时结实多了,也黑了很多,头发更是变得很短且稀疏了不少。此时,家乡已经暖意融融,他身上还穿着在红川时的大棉袄……等小虎进了家门,母亲给儿子倒了一碗水,就躲到门外悄悄抹起了眼泪……

小虎还在读小学的时候,父亲就到外地打工去了。母亲多病,干不得重活儿,小虎就挑起了照顾母亲的重任。第一次上灶台的时候,他才9岁。印象最深的,是每天天刚蒙蒙亮,他就要一骨碌爬起来做饭,灶台边冒出的浓烟,总呛得他睁不开眼、一个劲儿咳嗽……

后来,小虎中学一毕业,就参了军。关于儿时的经历,他始终不愿过多提及,他不想成为苦情戏里的主角,换来别人同情的目光。小虎在一篇文章里曾写道:“18岁,当我告别家乡的炊烟,胸戴红花走进部队时,依旧没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可当真正走进红川后,我明白了……”

2014年1月,正值一年中寒意最浓的时候,小虎结束了短暂的新兵连生活,正式进驻红川。

新兵欢迎会上,连长慷慨激昂地向新战友介绍红川的光荣历史:“我们日常的工作,除了守护国宝,就是练好守护国宝的本领。我们就是红川的尖刀!”

隆冬的深夜,大山昏沉沉地睡着。寒风呼啸着划过稀疏的树杈,惊起的阵阵闷响像是大山有节奏的呼吸,万物在沉沉中等待着黎明的阳光。

这晚,小虎一直没睡。

凌晨3时45分,小虎带好装具,等待着第一次“巡山之旅”。宿舍楼门外,大红对联和不停闪烁的小彩灯在提醒他,春节还没有走远。

15分钟后,小分队准时出发。由于是第一次夜间巡逻,小虎被安排在了队伍的中间。孤独的山路分外冷清,一路上,除了战靴与石块“嚓嚓”的摩擦声外,似乎连月光打在枪管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辨。小虎端着枪,警觉地向四周望去,生怕漏掉一点异常动静,可他却忽视了另一个敌人——寒冷。

出发没多久,小虎就感到寒意像一簇簇钢针一样,透过厚厚的大衣直刺骨髓,他紧了紧衣扣,小跑了几步,努力坚持。随着队伍前进,寒冷也步步逼近,冲刺般地从战靴底部向上蔓延,小虎的双腿渐渐麻木,居然连弯曲膝盖都变得异常艰难。

小虎就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机械地跟在队伍中。突然,一双手向他伸了过来,搀着小虎一步步向前,战靴与山路的摩擦声,变得格外坚定。

回到屋里,老兵竟看到小虎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老兵没有言语,解下装备后催他休息。

当小虎艰难地爬上床时,发现一个热水袋正在他的被窝里悄悄地释放温暖……

小虎和战友们一年中除了休假,很少走出大山。小虎告诉我,他从未想过要离开红川,对于红川的山水和那群人,他早就有了感情。

小虎说,每年老兵复退的时候,一茬茬即将回到期待已久的繁华之中的老班长,并没有他原先想得那么归心似箭,都哭得格外伤心。

培训班结束那天,我和小虎背着沉重的背囊,穿梭于现代大都市的地铁与街道之中。小虎还穿着来时那件旧衬衫,一路上低着头。

到达车站,取好票,我送他到了闸机口。小虎回过头冲我招了招手,踏上了下行的电梯,那臃肿的背囊在摩登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我突然发现,在背囊顶部露出的半截黄脸盆的侧面,有一行手写的小字:

“红川,我是你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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