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鸣笛,将儿子与母亲连在了一起
鹦鹉洲大桥,像一把鲜艳的竖琴,横卧在云雾氤氲的长江上。
这是武汉市第8座长江大桥,2014年建成,成为连接武昌和汉阳的新通道,也为武汉二环画好了一个圈。
大桥旁,某住宅小区一栋楼的3层上,一位母亲倚窗而立,双眼满含期盼。
一队车身挂着红色横幅的军车,缓缓驶上大桥。
“快来看,是田磊的车!”忽然,她朝客厅猛招手,喊来丈夫。
“武汉城里头,军车到处跑,一晃就过去了,你咋知道就是田磊开的?”
“我听见他给我摁喇叭了。”
“他们都穿着军装,一个样,你咋个知道就是你儿子……”
一声鸣笛,将儿子与母亲连在了一起;一座桥,将长江两岸连在了一起;一辆军车,把子弟兵与老百姓连在了一起。
“武汉很大,有很多地方我也没有去过。”驻鄂部队抗击疫情运力支援队队员田磊告诉记者,“我是武汉本地人,家住鹦鹉洲大桥旁。”
2月2日那天,开了10余年雷达装备车的四级军士长田磊,第一次开着军用卡车拉上水果蔬菜,穿行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经报中央军委批准,湖北省军区协调驻鄂部队抽组成立抗击疫情运力支援队,担任疫情防控期间武汉市生活物资的网点运输保障任务。
这条重磅消息发布后,一位网友留言:“有解放军在火神山,帮我们湖北人民治病;有解放军在公路上,保障我们湖北人民的生活。这就是希望。”
无论是练兵备战,还是开车运菜,对于参加任务的官兵们而言,为了千万家的安宁,所有任务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以前,武汉市民出门就能买到日常必需的所有东西。然而疫情来袭后,对很多市民来说,菜蛋肉奶从超市到家门的距离变得很远;对商家们来说,柴米油盐从仓储中心到超市的距离更远。
“田磊们”就是这座城市的“摆渡人”——河南生产的资料柜,要从武汉郊区仓库运到火神山医院,他们来;青海西宁捐赠给武汉的爱心白菜,要从仓储点拉到武汉市民的“菜篮子”边,他们来……
不管执行任务回来多晚,田磊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和充电宝充电。大部分运输任务都是出发前一天晚上才明确,装载物资的仓储点和送达物资的接收点有几十个,许多任务还是临时随机的路线。车上的两名官兵,一人负责驾驶,一人负责导航。
那天下午,和田磊搭档的队员是谭君彦。他们卸完物资返场时,经过二环。
“走鹦鹉洲大桥最近。”谭君彦给出了查询好的路线。
田磊没说什么,开车,上桥。
晚上回到宿舍,田磊接到妈妈打来的一个电话:“你们今天从鹦鹉洲大桥过了吧?是不是你?我趴在窗户上使劲往外看,还听见了喇叭声。”
从去年3月到现在,田磊一直没有回过家。虽然部队驻地也在湖北,但每年有大半年时间在驻训、演习。
过了年,田磊就31岁了,还没有对象。本来田妈妈想趁春节休假的机会给他介绍一个,可田磊这次又没有给妈妈机会……
在车轮上与时间赛跑
6点50分,放在床头的手机叮咚一声,田妈妈也醒了。她知道是儿子的短信来了。田磊到了运输队后,她“命令”儿子,每天早晨必须给她报告体温。
田妈妈看到儿子每天发来的体温报告,心里是踏实的。就像老百姓们透过家里窗户,看到装满物资的军绿色卡车,心里也是安定的。他们确信,这座城市脉动不息。
除了体温36.2℃,田磊还多报告了一项内容:早饭每人6个汤圆,吃完就准备出发了。
田妈妈满意地起了床,戴上口罩,开窗通风。配好84消毒液,装进小喷壶,把家里喷洒、擦拭一遍。
疫魔滋扰,生活还要继续。这个正月,田爸爸田妈妈的日子与大部分武汉家庭一样,过得分外简单,不再着急起床、上班、做饭……他们与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狡猾“敌人”慢慢周旋着。
元宵节这天,田磊和战友们的工作节奏依然像打仗一样紧张:6点半吃早饭,7点登车出发,9点到仓储点装货,12点到达第一个配送点。
下午2点半,赶到第二个配送点,卸下成箱的大白菜、小青菜、黄瓜后,田磊和战友额头冒汗,肚子也咕咕叫。
用自带的保温水瓶泡上一桶方便面,靠在方向盘上狼吞虎咽吃完,他们就算解决了午饭。“还是比昨天带的自热米饭好吃!吃完再去下一个配送点。”
田磊有点想念奶奶包的蛋饺和爸爸做的肉丸子。“家里存的青菜,应该也吃得差不多了。”他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去超市,有没有把自己和战友们送来的菜买回家。
执行运力支援任务以来,为了尽快完成配送任务,队员们几乎没有安安稳稳吃过一顿午饭。如果不是疫情来袭,这个春节,田磊应该在家休假,吃完午饭陪爸妈慢慢走到鹦鹉洲大桥旁,一边散步一边说笑,找一树梅花给妈妈拍照。
现在,他们必须每天在车轮上与时间赛跑,不仅比速度,更要拼耐力。
2月4日凌晨5点,谭君彦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原来一天可以这么长。我不是起得早,我是还没睡。”
“朋友们”并不知道谭君彦那天几点睡的。他的父母也只知道儿子正在武汉执行抗击疫情的运力支援任务。
原来,就在2月3日晚上6点半,谭君彦所在中队接到紧急任务:“武汉客厅”要连夜建起1000张床位的方舱医院,他们负责运送床架和床垫等物资。
调配任务、准备物资、检查车辆、编队待命,已经执行完一天运输任务的队员们再次星夜出动,马不停蹄。
凌晨5点多,车队还在奔驰。寂静的夜,寂静的城市,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和车灯打出的光柱。所有队员都已疲乏不堪,谭君彦从未觉得“一天”竟会这么长。
疫情当前,刻不容缓;军令当头,不容闪失。坐在驾驶椅上的田磊时不时腾出一只手来,狠狠拧自己大腿一把。他知道,自己快一分钟把物资运到,方舱医院就能早一分钟建成收治病人。要快,更要安全,他只能用这个办法来刺激自己坚持下去。
那一年,田磊所在部队上高原执行驻训任务。他作为先遣队员要驾驶雷达车在规定时间内赶到阵地。任务紧急!从早上6点到晚上8点,他和战友们驾车疾驰14个小时抵达指定地点。
海拔高、路况差,路上不时遇到塌方和泥石流,再加上不时袭来的高原反应,直到第二天上午11点,他和战友们才完成任务回场。走进宿舍,官兵们谁也没有洗漱,倒头就睡。
人高马大的谭君彦从小在武汉一座军营长大,他的大部分同学都工作和生活在这座城里。
这些天,他知道自己那些“警察同学和医生同学,每天凌晨4点就到岗”,休息时间已经压缩得不能再压缩。他也知道,自己那些奋战在火神山医院抗疫一线的白衣战友,正争分夺秒和死神赛跑。
冷清的城市,有了温度
一场倒春寒,偏偏在元宵节的前一天来到了武汉。清晨,四环外的运力支援队驻地透着寒气。
车场门口的大路上,空军中校任飞站定,抡起右臂,在湿冷的空气中连续划出几个大圈。
从后视镜里看到发车信号,田磊立即转动车钥匙,跟随车队缓缓出发。
今天是支援队成立以来出动车辆和人员最多的一次:249名官兵参与运输任务,106辆运输车装载数百吨物资,奔向69个不同点位。
昨夜整整齐齐排满130台军车的大车场,现在空空荡荡。除了需要定期维护检修的车辆,现在全都行驶在武汉三镇的大街小巷。
女技师张黄媛和两个同事走进车场。他们是一汽解放服务站派来的检修人员,专门保障部队这次运力支援的车辆。
每天清晨,他们驱车75公里,从市区公司赶到四环外这个临时集结地。检修小组组长冯一展径直走到一辆车前,熟练地蹲下、侧头、仰身,钻进车下查看车况。
扎着马尾辫的张黄媛,有一双大眼睛,深蓝色工装领口露出里面一件薄羽绒服。
不一会儿,她消失了两分钟。等回来时,记者发现她的蓝色工装里已经显得空荡,“穿得太厚,没法干活,我刚脱了里面的。”
就在田磊所在分队上路没多久,前一批出动的分队就有一辆军车发生机械故障,停在了路边。“我们同事也正开车往这里赶,结果路上遇见故障车,当时就下车,很快把问题解决了。” 冯一展自豪地说。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为城市注入能量的钢铁洪流背后,还有这样一群为军车保驾护航的人。
经过高速路口的检查点时,一个女医生给官兵们检测体温。
因为天气太冷,达不到手持电子红外测温枪的工作温度,衣着单薄的女医生用两只手捂住测温枪,一边呵热气,一边温柔地笑着说,请解放军同志等一下。
每天,田磊和战友们会经过很多个类似的检查点。这个时候,他很想用武汉话说一句“谢谢,你们也辛苦了!”但不知怎么,说出来的却是普通话。
一路驶进城区,眼前的景象那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曾经繁华、拥堵的武汉街头,如今空荡寂寥,没有一辆公交车,私家车也很少见。
见到最多的是执勤的交通管制人员和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套着亮橙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口罩戴得严严实实正清扫卫生。路上几乎没有垃圾,只有一小堆黄色的落叶。
田磊的作训服里,只穿了一件薄棉袄,长时间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是冰凉的。车里不是没有空调,但他从来不开。他怕热气一吹,人就犯困。注意力不集中是驾驶员的大忌。
下午收车回来,田磊按照妈妈的“指示”,先给她打电话报平安。接到电话,田妈妈发现儿子声音有点嘶哑,像是冻着了,就嘱咐他多穿点衣服。
运力支援队住的宿舍有中央空调,但为了防止交叉感染,没开过。晚上睡觉,他们会盖一床棉被,再搭一床军被。
家庭和城市,正在经历同一个早春。田磊知道,即便天冷,家里也不会开空调,因为妈妈心脏不太好,一开空调容易心慌。
“田磊,给你报个喜。你爷爷的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阴性。”田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儿子。
从大年初五开始,79岁高龄的田爷爷就开始发热。虽然精神不好,也没有胃口,可老人家一直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告诉孙子。这名老党员念叨最多的就是:“田磊他们啊,现在干的是‘保卫武汉’的大事情!要他安心在部队工作。”
2月7日,田磊安全行驶262公里,运送生活物资9吨到武汉市4个网点。在加油站补充油料后,田磊把车开回车场,标齐对正。
明天,依然任重道远。等待这座城市醒来的每一辆军车,油又加满……
上图:每次执行任务,官兵都积极协助装载货物。本报记者 王传顺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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