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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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我守护着万家灯火

——春节特别策划


连队大饺子

■焦凡洪

过了腊八就是年。伴着年的脚步,我到一支部队采访。让我这个老兵印象深刻的是官兵掀起的训练热潮,以及在意见栏上要求各连队自己动手包一次饺子的倡议。

我对“自己动手包一次饺子”很有共鸣。这得从兵之初、我在连队吃的第一顿饺子说起。俗话说,好吃不如饺子。但上世纪70年代,部队伙食标准低、细粮少,平常都没啥荤腥,要可着大家胃口造顿饺子,全连就得啃好几天高粱饼子。所以,只有过年才能吃顿饺子。可以想象,过年这顿饺子是多么诱人。

1979年的元旦一过,排长就给班长提前渗透:要认真研究研究过年吃饺子的问题。要把这顿饺子包好、吃好,需要早做准备。

排长吃住在我们班。因此,我们全班同志都有一种优越感,干啥事都想争先进。班长几次把两个老兵叫到小仓库开会。我们几个新兵猜测,他们是在为包饺子备战呢。

班长平时爱捧本书看。那段时间,书也不看了,有空就跑其他班侦察。一天晚熄灯前,班长兴冲冲地向排长汇报情况,说其他班对包饺子这项工作还没有任何准备。

排长说:“你老在咱排转悠,能摸到啥情况?就包饺子的工作,我早给排里几个班长打了招呼,人家都在暗地里使劲呢!”听排长这么一说,班长显得很郁闷,连脚都没洗就爬上了床。

我们新兵躺在铺上偷偷直乐,不就是吃顿饺子嘛,咋搞得跟打仗似的?

班长似乎发现了我们的活思想,从床上“呼”地坐起来,说:“对这项工作,全班同志都要提高认识,这不是简单吃顿饺子的问题,它比的是工作精神,赛的是军人作风。如果连包饺子都整不明白,打起仗来那还不得吃片汤?下一步,我们要积极调整战略。”

班长是说给我们新兵听的,也是在向排长表决心。

终于到了大年三十。上午,班长在连部开完会,回来传达了上级指示,并分配了任务。两位老兵还把这次会议精神归纳为“两讲”:讲全局、讲风格;“两比”:比速度、比质量;“两吃”:吃出战友情、吃出大团结。班长又补充说:“还有‘两防’,要防抢锅、防回锅。必须把饺子全部包完再到饭堂排号,不能弄虚作假。还有煮饺子跟作战一样,重点要掌握好火候……”排长称赞班长,班务会开得有水平。

得到排长表扬,班长心花怒放,特意换上了一套新军装。

下午4点,战役拉开帷幕。炊事班给各班分发了面粉和肉馅。各班很快投入战斗,整个连队一片火热景象。

班长和面,两个老兵变戏法似的把两样东西摆在桌上。一个是盖帘,一个是擀面杖。盖帘用铁丝制成外圈,用被复线编织成网,上面铺上白纸,撒上面粉,就可以摆饺子了。擀面杖是用钢管截的,锃光瓦亮。不用问,这是两位老兵在小仓库偷偷鼓捣出来的“装备”。

按照分工,排长搓面剂子,班长和一个老兵擀皮,我与另一个老兵包馅儿。与我同期入伍的两个新兵不会包饺子,便一个负责烧炉子,一个去总机值班。班长埋怨排长,面剂子搓得不均匀;老兵批评班长,面皮擀得有薄有厚;烧炉子的新兵平常都是自己卷烟抽,这会儿,一支接一支地从班长烟盒里掏烟卷。再看排长和班长,脸上不知咋蹭的,到处是面粉。大家你笑我,我笑你,那个乐呀……

我们班最先包完了饺子。班长带领两个老兵转入饭堂排号。我趁机到走廊转了一圈,发现其他班还在战斗。看那擀面皮和盛饺子的家什,我就忍不住乐。有的班连水桶和锹把子都上阵了。

五班长是个精细人,他发现有的同志包的饺子造型太差,就不断地进行修复,无形中影响了速度。七班不愧为架线主力班,干什么工作都很强势,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的门板,他们班的饺子统一摆在门板上,横成排、竖成列,俨然是一个阅兵方阵。

经过侦察还发现,各班饺子包得五花八门,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个儿大、馅儿多,很壮实。还有个别班包的饺子简直就是包子。

室外,白雪皑皑;屋内,欢声笑语。年三十的饺子还没吃到嘴,可比吃了还开心。

热腾腾的饺子终于端上桌了。我有些纳闷地问班长:“咱班是全连第一个包完的,怎么煮饺子倒排了老三?”班长神秘地一笑,说:“连部是全连的首长机关,他们晚上还要加班,连部应该排一号;驾驶班都是老同志,一年到头很辛苦,应该让他们先吃上饺子。咱班是不是应该发扬风格?”随后,班长又说:“你们好好吃饺子,我去总机换班。”我们劝班长吃了饺子再去。班长说:“把我的那份放饭盒里留着,好饭不怕晚。”

大年初一,全连又展开了军事训练。午餐,连队食堂也恢复了大锅菜,只是比平时多了猪肉炖粉条。班长进饭堂时,怀里捧着个饭盒。那是昨天给他留饭的饭盒。只听班长小声说:“我刚在炉子上热过了,大家每人再吃几个,吃了连队大饺子,训练场上当骄子……”看着那满满一盒饺子,看着班长灿烂的笑脸,我的眼睛湿了。在班长再三催促下,我才将一双颤抖的筷子伸向了饭盒……

转眼40多年过去了,当时的饺子啥馅儿没记住,但连队大饺子的香却再也没有忘。

风雪高原

■郑 勇

在西藏工作20余年,盘点过往,总有些故事历久弥新。尤其是春节临近,总会想起在外过年的那一幕幕……

那是1998年除夕,在藏北羌塘草原聂荣县,历经了风雪迷途和车陷怒江等险情后,快冻成“冰棍”的我,终于追上了武警那曲支队运输分队。他们的任务是前往藏琼玛地区运送救灾物资,我的任务是收集先进事迹。

运输分队出发好多天了,但平均厚度超过半米的积雪严重影响了行军,他们必须一边凿冰铲雪,一边艰难推进,每天能前进10公里就算巨大突破。行进的艰难超出了预想,携带的食物很快所剩无几。当然,车上吃的、喝的应有尽有,但那是送给藏族群众的“救命物资”,饿死也不能动。这条底线,每个人都很清楚。

追上运输分队时,指挥员正在讲话:“同志们,粮食再紧张,还是必须确保年夜饭的丰盛和营养。今晚我们奢侈一回,红烧猪肉罐头煮稀饭,满满一大高压锅,管够!”指挥员略一低头,避开直往喉咙里灌的雪风,“卡拉山再高,也高不过人民武警的顽强意志。我们一定能战胜山高路险、雪厚冰滑、高寒缺氧等困难,尽快把救灾物资送到老百姓手中,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官兵齐声呐喊。

“很好。下面,大家唱首歌,然后开饭。说句心里话——预备唱!”

整齐的歌声,穿过呼啸的狂风,在队列上空响起,在雪山之巅回荡。

饭后不久,指挥员再次下达口令:“集体会餐,开始!”官兵遂在帐篷里各就各位。卫生员忙活开来,为大家挂上吊瓶。面对我不解的目光,指挥员说:“成天风里雪里,严重感冒跟我们展开了拉锯战。沿途海拔太高,大把大把的口服药也不管用,就输液还有些效果。所以,晚上搞这么个‘集体会餐’,集中火力向病魔开炮!”

那晚我才知道,在海拔6400米的雪山上、零下30摄氏度的气温里,入睡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次日,大年初一。我迷迷糊糊起床后,就见啃着压缩干粮的战友们,已经发动了装满救灾物资的汽车。

还有一次是2001年的春节。受领任务那天,是腊月二十九。一辆越野车载着我和另外三名战友,离开拉萨,远赴1000多公里外的狮泉河镇。

大年三十,我们开的汽车在路上狂奔数百公里都没遇上一辆车,更没看到一个赶路人,感觉就像误入了一个未知的星球。当晚,我们住在海拔4700余米的措勤县中队。半夜,同宿舍的总队记者站站长老姚痛苦的呻吟声将我从梦中唤醒:“哥们儿,我快死了,麻烦送我去医院……”

经过医生的及时救治,老姚最终脱离了危险。初一早晨,刚拔下输液针头,他就和我们一起上路了。孤独的汽车和孤独的我们,行进在白雪皑皑的风雪高原。我们一路吼着《向往神鹰》和《康巴汉子》,努力把想家的烦恼狠狠扔向远山。因肩负使命无法回家过年的光棍汉们,把能唱的军歌几乎都吼了一遍。借着雄壮的歌声,有人偷偷抹干了眼泪。

在外过年的这些经历,特别难忘。它不时地会从记忆深处浮上来,提醒我:奉献,这两个看似平凡的字,却需要我们用行动去诠释,用初心去坚守。

高天厚土

■曹 安 口述 朱雪梅 整理

又是一年万家团圆的日子,去年我是在那曲申扎县恰乡曲松普村过的年。那里海拔约5100米,零下20多摄氏度,管辖区域53万亩草场,背后是无人区。

当兵16年,我只陪亲人过了两个春节。与往年不同的是,脱下军装的我,再不能和战友们在连队过年了,而是一个人穿着没有肩章的军装,守着祖国的边防。

16年前的那个冬天,我从四川南充一个小乡村入伍。我所在的边防二团四连驻地,海拔4400米,靠近边境线。尽管那里缺氧、物质文化生活匮乏,可是在领导和老兵们的传帮带下,我逐渐明白,我是在为祖国守边防,心里的自豪感便油然而生,工作处处抢着干。这一干就干了16年。四期士官服役期满后,我转业到了西藏自治区办公厅车队。我们的对口帮扶单位有10个村,那曲申扎县恰乡的6个村是主战场。恰乡海拔大都在5000米以上,大多时候是冰天雪地。即使在春暖花开时节,这里也在零下10摄氏度左右。恰乡离县城120多公里,离那曲地区300多公里,离拉萨就更远了。我们单位的每个工作人员,都会轮流到帮扶单位驻村。我当兵时曾患过两次肺水肿,老西藏都知道肺水肿在高原的严重性。但在接受任务时,我却只字未提。到了山上,寒风每天从早刮到晚,穿再多衣服都能打透。村委会挂的五星红旗,每周都得换一面。因为没几天,它就被风扯开了。

村里生活条件异常艰苦,照明是太阳能发电,晚上10点左右就不能供电了。取暖主要是牛粪。睡一觉起来,咽喉干燥,鼻子里全是黑的,被子上也蒙了一层灰。当过兵的人没有吃不了的苦,我撸起袖子,先打扫卫生。不到一天,就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春节前夕,我和队友们买了一些米、面、油等生活必需品,看望了当地的贫困群众。随后,一些人该回家过年了。但春节期间,村里要留人值班,村干部家属和孩子大多在拉萨,我就主动担起春节值班的任务。

那天,我们村的驻村队长提前返回恰乡,由于没有班车,我和副处长到日喀则火车站接人。下午从村里出发,到县里都是冰路。开着开着,突然“咔嚓”一声,车子陷进冰里去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马上又要黑了。幸好带的电信手机还有信号,我们赶紧向恰乡乡政府求救。大约7点多来了一辆越野车。开车师傅低估了险情,只带了用哈达缠绕的绳子。无奈,我又搭车回乡里,找了几户藏族同胞才借到一根钢丝绳,又找到几个热心的藏族小伙子同去。

到达出事地点已是晩上10点多。我们齐心协力地敲冰,绑绳,推车。天寒地冻,我们却累得满身大汗。经过一个多小时奋战,车子一点点被拉了出来。那一刻,激动、欢欣、重生、感激,五味杂陈。等到申扎县时,已是深夜12点多。我们赶紧找了一个旅馆住下,鞋袜都结了冰,脱都脱不下来,只能等冰化了再脱。又冷又饿、全身湿透的我们,不仅没吃成晚饭,连早饭也没吃成。说来很多人可能不信,县城里没有卖早餐的。等到中午,我们才吃了一顿热饭。那个时候还有什么奢求,有一口热饭吃,已是相当幸福的事了。

有一次和恰乡书记聊天,他说那曲海拔太高,气候条件恶劣,很多人出去了就不愿再回来。幸好这几年转业来的干部和士官不少,转业军人吃苦耐劳,为基层建设作了很大贡献。望着恰乡书记黑黝黝的脸和真诚的眼神,原本因为转业而纠结的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和许多战友一样,我只是一名普通军人。转业后参加地方建设,为边远贫困地区的藏族同胞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祖国的繁荣富强添砖加瓦,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这就是西藏军人转业到西藏,继续过着缺氧不缺精神的生活。

虽然脱下了军装,可我觉得自己仍是一名军人。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为祖国守边防;不过是换了一种身份,为自己所热爱的这片高天厚土奉献青春。

春的消息

■尹 栋

当过兵的人,对在军营度过的第一个春节,尤其难忘。

28年前,我在北方一个小县城当兵。大年三十这天早饭后,我们这些新兵在班长带领下,早早围在一处等着捏蜡花。只见班长用右手蘸一下桶里的凉水,五指微张,再用指尖蘸少许加热后融化的蜡油,快速将手拿出,冷却数秒,趁余热并拢五指,在丁香树上随意选择一个枝条,将凝固在指尖上的蜡水顺势粘在枝条上。一朵栩栩如生的蜡花像赶上了春的花期,如约绽放。

在班长的示范下,我们也捏起了蜡花。起初,因不得要领,捏的蜡花不是变了形,就是被蜡油烫了手。一不小心,蜡油还会溅到作训服上。动作娴熟后,就能随心所欲地捏蜡花了,想捏几瓣就捏几瓣。一根根枝条擎着一朵花或一团雪,就像一幅迎春的画卷。

捏完蜡花,就该准备年夜饺子了。

饺子,既是年夜的序曲,也是新春的祝福。包年夜饺子,大概是连队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刻了。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我们挽起袖子围拢在餐桌前,一边包饺子,一边听来队的嫂子们说着家长里短。这时,连长爱人把一枚洗干净的硬币包进饺子里,说在老家有个传统习俗,谁吃到包有硬币的饺子,谁就是一年中最有福气的人。

我心想,连队百十号人呢,谁能幸运地吃到它呢?

会餐开始了。由连队干部和家属烹饪的一道道特色菜,摆满了餐桌。指导员热情洋溢地致词,为万家团圆、为祖国守岁的祝福声,久久回荡在饭堂里。

晚上8点,一串串灯笼映红了营区。连队哨兵带着一身寒气,准时回到连队看联欢晚会。全团所有哨位,都由干部正式上哨。

零点钟声敲响了,放完鞭炮,一盆盆热腾腾的年夜饺子也端上了餐桌。随着“开饭”口令下达,全连官兵齐刷刷地伸出筷子。大家一口一个饺子,吃得满嘴流油。浓浓的年味,在每名官兵的唇齿间升腾、翻滚。

我心里惦记着那个包了硬币的饺子,等了半天,也没听说哪个人吃到那个象征福气的饺子。正纳闷时,听见连长说:“全团实弹射击考核,连队命中两具拖靶,一班立了大功,这半盘年夜饺子奖给一班的同志。”连长说着,把饺子端到了一班桌上。一班战士刚要伸筷子,班长突然“咳嗽”了一下。战士们看着班长小心地端起那半盘饺子,送到了二班餐桌上,嘴里说着“二班……更辛苦”。二班长瞄了一眼饺子,又小心翼翼地端到了三班餐桌。三班长端详了一下,旋即把饺子端到了四班餐桌上……半盘饺子转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连部餐桌。指挥班班长说,嫂子们平时付出最多,最辛苦,这饺子应该奖励给嫂子们。

文书代表全连战友,把那半盘饺子推到了连长爱人跟前。连长爱人满含热泪,把盘子推到了餐桌中间。

这时,连长再次起身,把饺子一个个放进了保温盒,说:“今夜,指导员和一排长为祖国站哨守岁最辛苦,这饺子留给他俩吃。”

饭堂里,新兵和老兵都泪流满面。因为,他们都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半盘饺子里有一个圆圆的、捏了花边的饺子,格外醒目,像他们捏过的蜡花那般好看。而每一个花边里,仿佛都藏着春天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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