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1998·抗洪】
我和长江最早的“结缘”,是和灾难有关。
1998年夏,长江发生新中国成立以来罕见的洪水灾害。数万军人根据中央军委指示,奔赴长江抗洪一线,这是解放战争渡江战役以来,我军在长江沿岸投入兵力最多的一次重大行动。当时,我作为军报记者,也在第一时间匆匆赶到湖北,在长江沿岸,目睹了军民不顾生死、抗击洪峰的一个又一个感人场面。
那年夏天天气极其炎热。我的第一站,便是赶往已经决开口子的簰洲湾。
或许对大多人来说,每一天所经历的日出日落都是平淡无奇的。但当灾难突然降临,命运则会把我们推到极端之地。那一天的夜晚,滔天的洪水在狂风暴雨中突然撕破江堤,扑向簰洲湾。洪水中,数万人在挣扎逃命。一个叫江珊的6岁小女孩抱着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任凭洪水如猛兽一般撕咬。她坚持了9个小时,直到赶来的武警官兵把她救到冲锋舟上。世界在那一天,深深记住了一个小女孩,也深深为英勇救人的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官兵所感动。
那一天,和我一起到簰洲湾的还有武汉作家刘醒龙。刘醒龙告诉我,就在簰洲湾决口的那晚,他正在市区的长江边上。人们发现,武汉长江大桥下面的水位下降了不少。不少人以为是又一次洪峰安全通过,而刘醒龙心中却在担忧:水位如此迅速下落,会不会是上游的某一处出现了决堤?
生活有时候就如墨菲定律,你越担心的事情,就越有可能发生。很快,就有不幸的消息传来:簰洲湾决口了。
“簰洲湾弯一弯,武汉水降三尺三。”湖北嘉鱼一带的这句老话,足以说明武汉与簰洲湾之间的地理效应。
在长江沿岸采访的日子里,我们目睹了一次又一次的洪峰。8月16日下午,最凶猛的第六次洪峰无情地冲击着长江大堤。据时任军委副主席张万年在《解放军报》撰写的《难忘的九八抗洪斗争》中记载:“湖北沙市水位达到44.95米的历史最高纪录,已突破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决定的分洪警戒线,且呈上涨趋势。这时的形势是:如果此时炸堤分洪,长江北岸将是一片泽国,上千万人将无家可归;如果不分洪,一旦决堤,历来有‘九省通衢’之称、内陆最大的商贸和金融流通中心的武汉市将遭灭顶之灾,几百万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连同已有2500年历史的无数名胜古迹将陷入汪洋大海。”
为了保住长江大堤,保护沿岸几千万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经反复论证,党中央决定暂不分洪,抗洪部队全部上堤,死守决战。
那些日子,我们见证了长江大堤上太多太多的感人故事。在石首,江边稻田里面的水位突然上涨,发生了管涌险情。部队迅速让几位水性较好的战士潜入江中摸排。战士们很快发现一个鸡蛋大的管涌口。管涌口吸力很强,若不及时堵上,极有可能酿成决堤之祸。一位水性较好的战士见此险情,毫不犹豫地将身体贴上去,堵住了那个吸力强劲、不断扩大的管涌口。
战友们知道这样太危险了,纷纷上去拉他,他却打出了一个手势,让大家赶快浮上水面报告险情,他在那里继续坚守。这个扑向管涌口的战士,不就和当年黄继光扑向敌人枪眼的那一刻一样吗?
后来,战友们为了救他,在他身上绑上绳子,用尽力气才把他从有着强大吸力的管涌口拉了上来。看着他苍白的脸,他的团长扑上去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军人的忠勇,一直感动着和我们同行的作家刘醒龙。我们所写的抗洪救灾新闻报道,刘醒龙几乎每篇稿子都参与修改。最出人意料的是,他还“强烈要求”在报道员的后面署上自己的名字。一位知名作家热切要求参与消息“挂名”,让人颇为意外,而他却一脸神圣。他说,作为一个作家,此时能在长江大堤上见证解放军战士不惜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道铁壁铜墙,是最值得纪念的。新闻报道虽短,署上名字,就是对军人的致敬!
又一次洪峰在官兵的严防死守中过去了。那是一个月亮昏黄的夜晚,貌似被制服的江水依然汹涌向前。江堤上,不少劳累至极的战士席地而眠。我们和某英雄团的团长张德斌、政委陈志勇走在江堤上,突然就议起一个话题:“如果以后的三峡大坝修好了,是不是长江的洪灾就能得到有效控制……”
【下篇:2019·大坝】
那一年,当我们作为抗击洪水的见证者与参与者,在嘉鱼县的长江堤岸上说起洪灾与三峡大坝这一话题的时候,距离正在动工修建三峡大坝工程的宜昌约有300公里。只不过,三峡大坝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抑或是越模糊就越想调清它的焦距吧,在后来的日子里,尤其是三峡大坝修建好之后,到现场去观看它的容颜,成为了我内心深处最热切的期盼。直到2019年11月,我终于来到湖北宜昌,来到了宏伟壮观的三峡大坝跟前。
站在大坝门型的红色吊机之下,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最早涌入脑际的,便是作为一个军人,或者说一个参加过’98抗洪的军人对三峡大坝主要作用的探寻。这个从2006年5月20日就建成的三峡大坝主体工程,是否已经回答了当年作为抗洪者的我们所期盼、所提出的问题?
三峡集团副总经济师杨骏是个一接触就能感受到其深厚学养的人。他知识渊博,充满睿智,对三峡大坝的情况,更是烂熟于心。在他介绍的许多情况里,我觉得有一个数字回答了我们当年作为抗洪者的期待。
杨骏说:“自从’98抗洪之后,长江上游并非没有遇到极端天气,有些大暴雨已远远超出’98抗洪时的状况,但随着三峡大坝的建成,221.5亿立方米的防洪库容使长江中游各地区的防洪能力有较大提高,防洪调度的灵活性也大大加强。加上长江沿岸的堤岸防护更加坚固,水利工程防洪网已经基本建成,很明显,长江流域洪灾肆虐的状况已得到有效调控。”
面对雄伟的三峡大坝,它让一个军人由衷生发出感慨。在洪水灾难面前,假如说军人不惜以血肉之躯筑起了千里长堤,而三峡大坝,则以科技解决了困扰中国几千年的长江水患问题,堪称是一座科技创新的丰碑。
在三峡左岸电站,我看到中控室里仅有三个技术人员在工作中,数据在屏幕上一目了然,电站智能化的运行方式令人深深折服。这些细节,证明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硬核力量。
在去三峡之前,想象中的三峡水库就是毛主席诗词中的“高峡出平湖”之境。其实, 三峡水库并非是盆形,而是一线形的。与我们同行的三峡传媒副总经理徐祖苗介绍说,三峡水库长度600多公里,平均宽度仅1.1公里,其下游段是千回百转的河谷,这会对河水形成有力的约束和缓解。
那一天,在三峡大坝的翼侧,我们观看过往的船只是怎么通过三峡大坝的。但见负责密闭分隔各级闸室的闸门自如地切合,让人完全想象不出它是个庞然大物。三峡集团全媒体编辑中心主任尹良润告诉我:闸室的一扇门有1500多平米,必须严丝合缝,垂直误差不能超过2毫米。单从这一点上说,我们不能不叹服三峡建设者对其坚固与稳定的追求。
“跟着中国三峡一起走江河”,那几天,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个让人心中踏实的三峡大坝,同时也见证了三峡人积极参与长江经济带生态修复和环境保护建设所做出的不懈努力。当我从国之重器的三峡大坝一路看过他们在长江大保护中所进行的岸线整治修复、生态修复、污水治理等一系列行动,我突然就想起2010年4月玉树发生大地震时,我在青海“三江源头”所看到的景象。
雪山皑皑,洁净的雪水在冰崖之上沉静地滴下,汇入小溪,汩汩地流向远方。
这难道就是长江的童年吗?它是那么纯净、那样安然,全然没有我在抗洪时看到的长江那么凶猛与乖戾。这一切,让我对奔腾的长江有了无限的遐想。
习主席在2018年4月视察三峡工程时,勉励大家继续做好长江保护和修复工作,守护好这一江碧水。多么殷切的嘱托!一条大河,也许会在奔流中遭遇诸多的外在因素,因此而变得性情暴躁甚至染上其他疾病。但我们应该清楚,它的任何状态都与人类息息相关。健康,是一个人的追求,也应是我们对长江的期待。我们足以相信,随着全社会的共同努力,长江,不仅会隐去洪水肆虐的狂暴性格,而且一定会变得更加恬静安然,同时又不失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