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初,我第一次踏上来凤的土地,来到了因一条酉水河而被著名作家沈从文大加赞美的来凤。当然我到来凤,不是为了欣赏沈从文笔下神奇美妙的酉水河,而是为了去见我将要采写的《藏功者》中的老英雄张富清。
那天下午,刚好雨过天晴,高高的蓝天下,火红的霞光映红了翔凤山下的半边坡。我迎着七色的彩霞,走进了张富清居住了30余年的建行小院。
这是一个修建于20世纪80年代初的建设银行宿舍院。站在楼下,举目四望,虽然房子显得陈旧,但大多数人家力所能及地进行了装修,基本上都将普通的钢筋防盗网换成了不锈钢防盗网,唯有住在二楼的一户人家,还是过去原始的钢筋防盗网,经过30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早已锈迹斑斑。这套至今保持着原初面貌的住宅,就是张富清的家。
楼房没有电梯,步行到二楼,那扇陈旧的木门上方悬挂着“光荣之家”,这是张富清家有别于其他住户的鲜明标志。
房子里的地板,不是瓷砖,也不是木地板,还是最早的水磨石地板;桌子椅子柜子凳子都是木头的,从样式上看,都是20世纪80年代的产品,无不默默诉说着岁月;沙发是人造革的,光滑发硬;客厅比乒乓球桌大不了多少,一张双人沙发,一个电视柜,一台20英寸的电视机。双人沙发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匾,一米见长,20厘米宽,中间是草书的“寿”字,右边是寿桃,左边写着:“心宽益寿,德高延年”。两室一小厅的房子,虽然面积小,可屋子里不仅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摆放得井井有条。靠南面有两间房子,一间为张富清夫妇居住,一间为大女儿张建珍居住。
张富清与老伴孙玉兰居住的卧室也就十平方米左右,虽然被床、柜子、桌子、沙发等各种家具摆满,可是因为摆放得有序,并不显杂乱。一张老式的双人床靠墙摆在房子一侧的中央,两边放着床头柜;进门右侧一面的墙边摆着一个衣柜、一个矮柜;临窗的床头柜上,摆放着大儿子张建国与儿媳严义芳结婚时购买的凤凰牌收录机,大儿子淘汰后被张富清拿回了家当宝贝一样收藏着,收录机上用一块防尘的红布精心地遮盖着;在收录机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两个四四方方的玻璃相框,相框里装满了一家人40余张年代不同、大小各异的照片。两个相框里时间最早的一张,是1953年7月张富清在北京照相馆照的一张穿军装的半身照,时间最近的是2017年1月28日照的全家福,上面共有17人,年龄最大的是当年92岁的张富清,年龄最小的是他不到一周岁的重孙。窗前摆着的是一张老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书籍,还有一个用了将近50年的搪瓷茶缸、两本新华字典,字典封面均已发黑,看不出当年出版的颜色。张富清说:“两本字典一本是在北京王府井书店买的,四角号码字典是在武汉上学时买的。两本字典是我的老师,是它们教会了我认字,让我由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变成了可以读书看报的识字人。”
书桌一旁的窗下放着一个单人沙发,那是张富清看报读书时坐的。沙发一旁的墙角处,放着张富清常用的助步器和义肢。
如此简陋!这就是一个战功卓著的老英雄的家吗?站在张富清的家里,眼前的一切颠覆着我的想象,让我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在那两居室的房间里,无论是漆面斑驳的木家具,还是掉了瓷的搪瓷缸;无论是陈旧变色的四角号码字典,还是那些浓缩着暖暖亲情的老照片,无不是张富清平凡普通而又坚守初心的人生浓缩。从每一件物品中,都能追寻到张富清的奋斗轨迹,都能窥见他朴素勤俭的生活境况。在一些人眼里,它们是过时的、陈旧的,可它们的存在正是一个共产党人清贫生活的真实写照,折射出主人崇高而又朴实的精神世界。从保持共产党员初心的角度去理解、去衡量、去界定,这些物品可以说是非常珍贵的。一位资深媒体记者在看了张富清的“陋室”后,感慨万千地在微信中写道:如果让那些贪得无厌的贪官们来看一看,他们一定会醍醐灌顶,对自己过去的贪婪产生万分的羞愧;如果让那些信仰上的迷茫者来看一看,他们会猛然醒悟,张富清永葆共产党人初心的生活,会像一缕阳光照亮他们的内心世界;如果让那些挥金如土的富贾来看一看,一张床、一床被、一张桌、一盏灯,其中同样可以有乾坤、有追求、有向往、有幸福,他们一定会对自己奢华的生活进行再思考,为自己永不满足的欲望找到治愈良方而欣慰。
唐代著名文学家刘禹锡写过一篇流芳千古的《陋室铭》,其中一句是这样说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张富清不一定知道刘禹锡,也不一定知道这句话,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陋室”对于一个共产党人的意义。他30余年住在“陋室”里,从来没有抱怨过房子旧、房子小、房屋没有电梯,即使成了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有人提出给他建别墅,或给他换好一点的房子,他也没有动过心。他觉得在“陋室”住了几十年,与房子有了感情,“没有感到哪儿不好”。
其实,人活的就是一种心态。中国人有一句俗话:家有黄金万两,不过一日三餐;家有良田万顷,只不过睡三尺宽的床。张富清住了30余载的陋室,安享平淡俭朴的生活,是一种境界,一种修为,一种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