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初冬的寒风吹落树叶,一个文学老人也走了。高玉宝是上世纪60年代家喻户晓的作家,他的长篇小说《半夜鸡叫》《我要读书》曾激起亿万读者心中的涟漪。得到高玉宝逝世的消息时,心中炸响一声闷雷,自然开启了我记忆的大门。
那是17年前的一天早晨,我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电话里传来了高玉宝的声音,他是从大连打来的。他在电话中告诉我,《人民日报》上发表的我那篇《又见高玉宝》的文章他看了,他一再说:“过奖了,我做得还不够。”他还说:“趁这把老骨头还硬朗,为群众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省得留下遗憾!”老高的一番话,勾起了我的回忆:那是一年的6月,我到大连疗养,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见老朋友高玉宝。可是,电话里高玉宝的儿子告诉我,他到石家庄作报告去了。看来,我只有耐心等待和他见面的机会了。
我和高玉宝是老朋友了。30年前,我俩曾一同到大连小王岛体验生活。漆黑的夜色中,我俩一同站岗,耳边响过一阵阵海浪拍岸的声音,至今难忘。从那时起,我俩的心灵就拥抱在一起了。我俩之所以情投意合,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出身、他的品质、他的豁达,与我的思想有着共鸣。尤其是他的朴实,他的“贫民”意识,他对党、对军队、对人民的忠贞不渝,深深地影响着我。虽然,他远在大连,我身处北京,可他的这些品质像星光火炬,遥遥地辉映着我,感召着我。每当我遇到困难或思想上的不愉快,心中总是闪过高玉宝的身影。这样的朋友怎能不让我珍惜呢?
在大连休养期间,我俩终于相见了。巧得很,那天是6月8日,正好是高玉宝入党的纪念日。他兴冲冲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52年前的今天是党给了我永恒的政治生命!”由此,他又说起当年入党的事。1948年年初,他入伍后第一个月发了津贴费,拿着沉甸甸的3块大洋,他首先想到的是哺育他的共产党,是共产党使他当了兵,过上了舒心的生活。一激动,他找到班长要“交党费”。班长莫名其妙地问他:“你是党员吗?”高玉宝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啊,谁说我不是共产党员?”指导员耐心地告诉他,共产党员是经过战斗考验的先进分子,你刚入伍,还要努力才行。高玉宝这才明白,入伍不等于入党。指导员知道高玉宝出身很苦,放过猪,当过小杂工,是棵革命的好苗子,就问高玉宝:“你愿意加入中国共产党吗?如果愿意就写个入党申请书吧!”
这可难住了高玉宝,他从小给地主放猪,斗大的字不识半升。说到这里,高玉宝掏出一张名片,另一面印着当年他画的“入党志愿书”,有图有字,几幅图形表达了这样的意思:“我从心眼里要入党”。“毛毛虫”代表“从”,“心形图”代表“心”,“眼睛”代表“眼”,“梨”代表“里”,“咬”是“要”的谐音,“鱼”是“入”的谐音,“钟”代表“钟声当当——党”。他决心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党的肌体的一部分。我手捧着这篇特殊的入党志愿书,热泪涌出了眼眶,那上面跃动的是一个战士的心啊!我的眼光定格在高玉宝黝黑沧桑的脸上,一道道皱纹深藏着他60年的军旅生涯,更深藏着他对党、对军队、对人民的一腔赤诚。
是的,70年来,“文革”风雨、商品大潮,不管社会发生怎样的变化,高玉宝那颗向党的心从没有动摇过,他忠诚于党,倾尽心血地写自己的小说。在他出版了自传体长篇小说《高玉宝》后,又出版了长篇小说《春艳》《我是一个兵》《高玉宝续集》。在写小说之余,他还默默地做着另一件事:传播革命传统。几十年来,全国有16个省市、317个单位聘请他为校外辅导员、名誉校长、编外指导员。我看到他饱满的精神里激荡着一种情绪,他执着的眼神闪烁着一种光芒。那就是向上的激情和自信。老高说,每当他作完一场报告就像打了一场胜仗,夜里睡觉特别香,有时会梦见一片青松、一片鲜花!老高说,我义务作报告,不图名不图利,只要对年轻人有积极的影响就足够了。说这话时,老高把双手摊开,一脸认真。看老高外表那轻松乐观的样子,不了解他家境的还以为他的日子很舒心。其实,他的心里压着几块大石头,单位改制后他家子女也有下岗的,靠每月发给的补助生活。他鼓励孩子们学会在市场经济大潮中生存的技能,尽快找到能发挥本领的岗位。就在我们谈话时,老高还盘算着第二天赶回老家看望病危的叔父,让老伴准备一些药物什么的。老高啊,真是个刚中有柔的东北汉子!
那次见面时,高玉宝悄悄告诉我,他脑子里正在酝酿一部题为《人生》的长篇小说,这部小说可以说是他一生的总结。老高用握手的力量传递给我这样一种信息,等着瞧吧,高玉宝不会寂寞的!
时光荏苒,一晃又是十多年过去了,期间我与高玉宝常有电话联系,但少有见面。只是在心里惦记着他,渴望早日读到他的小说《人生》。高玉宝突然走了,令我茫然失措,也不知他的小说《人生》写完没有,但我在想他的全部生命过程不就是一部活着的有血有肉的小说吗?高玉宝,一定会成为文学星空中一颗不落的星辰而永远被我们记忆和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