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岭,一级编剧,词作家,1949年10月出生,1969年入伍。他创作有千余首歌曲,以及歌剧《野火春风斗古城》《沂蒙山》(合作)、舞剧《红楼梦》、大型声乐套曲《西柏坡组歌》、第7届世界军人运动会主题歌《和平的薪火》等作品。曾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解放军文艺奖、中国音协金钟奖等奖项。他创作的《当兵的人》《当那一天来临》《强军战歌》《我们从古田再出发》等歌曲,在全军广为传唱。
记者:军旅歌曲是您的主要创作方向,像《当兵的人》《当那一天来临》《强军战歌》《我们从古田再出发》这些歌,在部队官兵中广为传唱,能给我们讲讲背后的故事吗?
王晓岭:刚才你提到的这4首歌都在阅兵时被解放军军乐团演奏过。《当兵的人》是在1999年国庆阅兵、《当那一天来临》是在2009年国庆阅兵、《强军战歌》《我们从古田再出发》是在2015年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和庆祝建军90周年沙场阅兵。
歌曲《当兵的人》原名叫《一样不一样》。1994年,我们正在编排大型歌舞《七彩沙盘》,总导演苏时进提出要有一首集中反映当代军人风貌的、有分量的压轴主题歌。因为标准高、要得急,我想起了之前不久创作的一首歌曲《一样不一样》。苏时进看了后对歌词比较认同,但对曲子的抒情性写法有异议,认为应当有大气磅礴的战斗性的进行曲风格,建议臧云飞在原曲基础上重新创作。臧云飞在合成器上边弹边唱,几乎是一挥而就,把导演组听得振奋不已。并且,臧云飞把歌名改成了《当兵的人》。事实证明,这一改动是点睛之笔,为歌曲找到了灵魂所在。
这首歌把队列歌曲和抒情歌曲结合起来,歌词以鼓舞士气、振奋军威为主,应该说开拓了军旅歌曲创作的一种风格。
记者:《当那一天来临》这首军歌,是2005年军队“战斗精神队列歌曲”征集评选活动中的最佳作品之一。这首歌是上级给的创作任务,还是您自己想写的?
王晓岭:这首歌不是上级直接给的任务。2002年我带着原北京军区战友歌舞团创作组的同志们到部队采风,到了原27集团军的“猛虎连”。这个连队正准备进行海训。海训之前,他们在俱乐部里举行誓师大会,全连所有官兵都在连旗上签字。我们也要求成为“猛虎连”的荣誉士兵,我和作曲家王路明等人也把名字签了,很受现场气氛的感染。当时,为迎接全军汇演,我们正准备一台大型晚会,需要创作一批符合当代精神的军旅歌曲。同时,全军还在征集反映战斗精神的队列歌曲。写歌的时候,我就回想起当时在“猛虎连”誓师大会的场景,歌词就是反映当时的场景,比如那句“上面也飘扬着我们的名字”。
记者:《强军战歌》是新时代军营的“流行歌”,官兵人人会唱,无论在演兵场、驻地军营,还是在文艺演出、赛歌会上,总能听到这首激昂提气的歌曲。这首歌是如何创作的?
王晓岭:2013年3月,上级宣传部门找到我和作曲家印青,希望我们在最短时间内写出一首教育引导广大官兵牢记强军目标、坚定强军信念、献身强军实践的歌曲,要在全军推广传唱。我们接到这个任务,既感到压力,更感到光荣。我和印青反复研究商量,觉得歌词肯定要突出“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这3句话。第二个考虑是,歌词要短小精悍、富有号召性,曲调要铿锵有力、朗朗上口,便于战士演唱。一周后,歌词创作好了,主歌强调召唤,副歌强调将士的誓言,最后形成8句话。初稿歌名是《强军之歌》,宣传部门的一位同志建议把“之”字改为“战”字。这个改得很好,一下子提了神。歌词创作完毕后,我交给印青谱曲。印青的作曲特别符合我对这首歌曲调的想象,非常简练,音域就6度。歌曲完成后,我和印青先到北京卫戍区一个连队教战士们学唱,再把歌曲拿给军队专业合唱团演唱。随后歌曲在《解放军报》发表,也被正式录成光盘下发到部队,很快在部队掀起学唱热潮。
记者:大型情景声乐套曲《西柏坡组歌——人间正道是沧桑》,自2014年7月1日首演以来,在军内外引起了广泛关注和好评,被称为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的生动教材和《长征组歌》姊妹篇。这部作品为什么能够成功?
王晓岭:任何成功的创作都要有先见之明,要有预判。军队文艺工作者一定要有敏感性,要正确把握时代的大势、了解人民群众真正的心声。创作反映西柏坡革命历史音乐作品的想法,我们在2012年夏天就有。正在酝酿的时候,党的十八大召开了。习主席强调“党面临的赶考远未结束”,这就使我们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挖掘弘扬西柏坡精神的重大现实意义。这部作品也是不断深入生活的成果。在持续3年的创作里,我们先后20多次深入西柏坡和太行山区体验生活,每次都有新的收获。这部作品凝聚着大家的集体智慧。在修改过程中,词曲作者互相提意见,经常讨论到深夜,也会争论得面红耳赤。一句歌词,词作者可以写出十几稿;一个段落,曲作者会谱出四五首曲子,让大家选择哪个效果好。这部剧我们创作了1年时间,又边排练边修改了1年时间。第3年参加全军汇演拿了一等奖,回来继续改、再录音。所以说,好的作品都是不断打磨出来的,创作过程肯定是精益求精的过程。
记者:这部作品细节生动感人,发报机、红线绳等都在唱段中重现。尤其是《天下乡亲》这首歌,歌词里老区人民生活的细节很打动人。这些细节是如何提炼的?深入生活是如何具体影响歌词创作的?
王晓岭:歌词中的很多细节,都是当年生活的具体再现,我们只是如实写来,就非常生动传神。比如《地图上的红线绳》,是真实的故事。那时作战标图没有红蓝铅笔,老乡们听说后送来了红线绳,用缝衣针钉在地图上,变成了红箭头,就是“针头线脑管大用,一草一木皆神兵”。
《天下乡亲》这首歌,开始写了5稿,都不成功。记得那是我们第6次去西柏坡,听说山上有当年白求恩为八路军战士做手术的医疗所,就驱车前往。下山时走了另一条小路,路过一个小村庄。没想到,这个小山村就是走出“平山团”子弟兵的地方。“平山团”当年受聂荣臻司令员嘉奖,被称为“太行山上铁的子弟兵”。我们进村子一看,乡亲们的生活很清苦,住的房子是那种非常破旧的老屋,有的房顶上还长了茅草。他们看见我们很高兴,说就像当年子弟兵回来一样,要留我们吃饭,依然那么淳朴善良。我很受触动,歌词也有了灵感:“风也牵挂你,雨也惦记你,住过的小山村,我是否对得起?你那百年的老屋,有没有挂新泥?你吃过的粗茶饭,有没有碾成细米?”我觉得应该把这些真实的东西写到歌里。真实的情感,真实的思想,最能打动人。
记者:您觉得一首军歌需要有什么样的特质,才能经久流传?对年轻的军旅歌曲创作者来说,要做好哪些工作?
王晓岭:从音乐上讲,一首好的军歌要实现艺术性与通俗性的统一。从歌词内容上讲,它得是真实地反映战士心声,不是从概念出发。再就是要跟上时代、反映时代。军歌创作如何适应军队结构力量的变化,是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但无论怎么变,人的因素和情感温度在歌曲中始终是第一位的,勇气和精神永远是军歌的灵魂。我觉得,一首军歌的真正唱响应该是在整个社会,真正好的军旅歌曲是与社会有共鸣点的、走出军营的。当然一首歌的流传是有很大的偶然性的,这个要看契机。
创作的路有千万条,深入生活是第一条。以前我们老一代艺术家到部队,都是自己背着背包、带着粮票,和战士们同吃、同住。只有真正把自己跟大家融合在一起,基层官兵才可能把真实想法告诉你,你才能创作出大家真正喜欢的作品。战士们质朴的语言是最接地气、更能打动人心的。所以,要想文艺作品叫得响、传得开、留得下,创作者就要耐得住、蹲得下、沉得稳,不能急功近利。年轻的创作者应该多学习民族音乐语言。中国是民歌的海洋,成功的歌曲里一定是有民歌影子的。当年我们拿着录音机去录民歌,现在你只要网上搜索就可以听了。全国的民歌浩如烟海,如果你能都听一遍,自然很多东西就会了。
(李 建、卫 枫整理)
采访手记
思考者
■袁丽萍
诗人布莱希特曾说,思考是人类最大的乐趣。
几十年来,王晓岭一直是个乐于思考的人。在他身上,我充分感受到思考这座桥的力量——它让我们得以通向新知识。
采访中,他将这些年对军歌、对军旅音乐、对军队文艺的思考,一股脑地掏了出来。
《强军战歌》《当那一天来临》《天下乡亲》……他说,歌词要写到战士心里去,主旋律主题,也要讲求艺术水准。
尽管创作了众多经典歌曲,王晓岭对此却并不满足。他的母亲,是写出“一天不摸枪,手里就发痒。一枪没瞄好,睡觉也不香”的著名词作家刘薇。他说,对当代军人的深厚情感和洞察入微,他远不及母亲。
如何让军歌唱得响、传得远、留得住?仍然是他思考的重要命题。
新时代的军旅文艺道路上,需要这样的思考者,期待未来涌现更多这样的思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