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队要到外地执行任务一年多这个消息，直到出发前一周，老王大哥才告诉嫂子。

老王说的时候，跟以前一样轻描淡写，意思是他又要离开了。嫂子正在做饭，听到后笑了笑，继续忙自己的。

因工作需要，老王经常随大部队外出。结婚20多年来，两人一个星期不见面是常态，三五个月的长分离几乎每年都会有。每逢离别，女儿禾子和写作便是嫂子的全部世界。而今，嫂子已经是面对离别能够处之泰然的老军嫂了。

禾子出生后，嫂子辞职当了全职妈妈。等到禾子上了大学，嫂子终于有了空闲时间，开启了向往已久的自由撰稿人生活。每天上午，嫂子会按时打开电脑写稿子。静坐容易伤身，到了晚上7点钟，嫂子常常会出去散步，目标是营地。家属院距离营地三公里，嫂子经常能在两公里左右的地方碰到一个熟悉的“夜归人”——老王。有时候，她装着没认出老王，径直走过去，气得老王扭头就训她。挨了训，嫂子也不生气，嘻嘻哈哈挽住老王的胳膊掉头就走。禾子不在身边，两位“老人”每天晚上能在老地方相遇，在夜色中打打闹闹同行回家，嫂子觉得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接下来几天，老王没再提走的事，行为却有些反常：每天下班回到家，无论多晚，他都要到这个房间里看看，那个房间里瞧瞧；钻进厨房里敲敲打打，溜进卫生间里叮叮当当。走的前一天晚上，老王翻箱倒柜非要找到一个可能不存在的灯泡。嫂子说，“好像用掉了”。他不信，嫂子只好陪他一起找。灯泡终于找到了，老王搬了把椅子出了门，踩上去把楼道里坏了一个多月的灯泡换掉。

第二天早上，嫂子睡得正香。老王推了推嫂子说：“走了啊！”

嫂子没睁眼：“嗯……走吧！”

老王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打开床头柜抽屉说：“购电卡在这里。你注意点，别乱翻，盖住又找不着了。”

嫂子被吵得心烦，拿起抱枕砸了过去。老王接住抱枕笑嘻嘻地说：“吃饭别凑合，要按时吃。煤气用完了赶紧去灌。灌回来后别一个人搬，找楼下的家属帮忙抬一下。千万别硬撑，岁数大了，扭着腰可不好。”

“这个人怎么了？平时不言不语，今儿一大早唠叨个没完？”嫂子伸出胳膊朝门的方向摆了摆手，示意老王快走。一阵脚步声渐去，接着听到关门声。嫂子松口气，拉拉被子盖好，又睡着了。

老王走后，嫂子睡足了起床，按部就班地洗漱，做饭，吃饭。收拾利索后，她到阳台上浇浇花草，沐浴一会儿阳光，再倒一杯热茶，在书桌前坐下来继续前一日的写作——一如往常，惬意自然，嫂子并没有感觉到今天与昨天有什么不同。

10点35分，嫂子正盯着电脑苦思冥想一个故事情节，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打开看，是老王发来的微信：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这个人，早上明明道别过了，又发微信做什么？”嫂子反应过来：老王真的走了，一个星期前他说过的，可是她给忘了。

嫂子奔到阳台，从窗口往外看，偌大的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她这才想起，老王的出发地点不是这里，在几公里外的营地。

抱着浪漫一下的心理，嫂子给老王发了首歌——《枕着你的名字入眠》。这首歌是他们年轻的时候，老王唱给她的。

看着窗外瓦蓝如洗的天空，听着熟悉的旋律，想象着老王听歌的样子，嫂子忽然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自从禾子出生后，老王出远门嫂子再没掉过泪。他走了，有禾子在身边“唧唧喳喳”地捣乱，嫂子也没觉得少什么，有时候，甚至觉得老王不在更清静。现在，禾子上大学去了，老王这又一走，嫂子忽然发现，家里从来没有这么空。

老王回信息：别发这首歌，我会难受的！快中午了，去给自己做点好吃的。

嫂子笑了，擦干眼泪走进厨房，意外看到昨晚还脏兮兮的水池，这会儿却干干净净、泛着金属亮光；打开液化气罐，拧开灶头开关，左边那个常常吐着火舌冒着黑烟的灶头，竟然喷出了蓝莹莹的火焰。嫂子跑进卫生间，发现镜子被擦得一尘不染；马桶右侧那个按下去就起不来的冲水开关，使劲一按，“嘭”地蹦了起来——这些东西，嫂子早上明明都用过，可为啥当时没有发现？“为什么只有当他不在身边的时候，我才能发现，他其实一直在为家付出，一直对我很好呢？”嫂子的眼泪再一次顺颊而下。

晚上，嫂子照例出去散步。院子里，平常玩闹的孩子和大人不见了，出奇的安静，以往灯火辉煌的家属楼上，黑乎乎的，只有几扇窗户亮着灯。嫂子才想起，往常领着孩子在院子里热闹的年轻家属们，在部队准备开拔这几天里，都领着孩子回了老家。

“可是，昨天晚上我和老王一起回来时，怎么没有发现院子里如此冷清呢？”嫂子认真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只要他在，我的心里便是满的。虽然在老地方没有遇见老王，她还是毅然地转过身来，快乐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楼道里，那盏灭了一个多月的灯，温和地照着家门。嫂子想：这是老王看着我回家的眼睛。他守卫大家，我为他守护小家。他回来的那一天，这盏灯便是我为他点亮的。灯亮，便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