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总要遇见许许多多的人,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回到陌生,都会占据记忆的空间。
人这一生,总要经历许许多多的事,从生疏到习惯,再从习惯回到生疏,都会留下不同的印象。
无论是人还是事,若干年后,都将变成一种回忆。这种回忆,或许因触景而生情,或许因历久而弥新,总之,很美……
今天在收拾书房时,翻出了压在箱底里的一本剪贴本,它把我又一次带回到13年前的军校生活,带回到那位戴着近视眼镜、不善言辞但爱笑、站在三尺讲台“自带光环”的恩师身边。
2006年,我被保送至原武警沈阳指挥学院。这对于像我这样出生在藏区山村没有进过大学校门的藏族青年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但这份激动和喜悦,当时在我心底里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反被忧虑冲淡。连汉语都说不利索的我能和其他同学一样顺利完成学业吗?一直到遇见高数老师宫玉禧教授,我心中的那份焦虑才慢慢散去。
那时,宫老师已经临近退休,我们有幸成了他的“关门弟子”。在第一堂高数课上,我被一大堆从未见过、也没听过的符号,硬生生地变成了课堂上的局外人。同学们的眼神在黑板上,我的眼神在地板上,同学们的思维随老师的智慧在飞舞,我却被由内向外发出的自卑所包裹,如坐针毡。
我的表情引起了宫老师的关注。课后,他了解到我的成长经历,对我说:“孩子,别着急,慢慢来,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只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学习,就没有攻不下的科目,也没有跨不过去的山。”就在我最卑微、最低谷的时候,宫老师几句鼓舞的话语、一个激励的眼神和微笑,成了我当时内心唯一的支撑。
第二节下课后,宫老师缓缓地走到我旁边,递给我一张小小的剪报,不善言辞的他,只是拍拍我的肩,会心一笑,这才拖着有些驼背的身躯离开了教室。
从那以后的每一节高数课,我都会收到宫老师特意带给我的“礼物”——剪报,有时候是几则名人名言,有时候是一段人生感悟。军校两年,从未间断。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宫老师才有了剪报的习惯,还是因为老师本身就有剪报的习惯,而我只是他众多受益学生中的一个,但那一张张手掌般大小的纸条,成了我军校生活中最温暖的慰藉。
除了在精神上给我鼓励外,我的学习成绩也牵动着宫老师的心。由于我的数学基础比其他同学差太多,上课就像听天书,只能自己在课外下功夫。宫老师知道后,每到休息日就帮我补习基础数学。极限函数听不懂,就从最基础的一次函数、二次函数开始;归纳法不会用,就从最基础的数列开始……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日夜的补习和重复练习,我在最终的结业测试中考了78分。
我们的成绩逐步提升,宫老师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血压一直居高不下。有一天,我看着窗外,宫老师像往常一样步履沉重地向教学楼走来。还去不去找宫老师补课?我愈加矛盾。宫老师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依旧笑着对我说:“孩子,别担心我的身体,人的生命就像粉笔一样,总有用完的时候,就看它用在什么地方。我是老师,把所学的知识传递给学生就是体现我价值的地方。”
那一刻,我的内心被宫老师温馨的言语所触动,被一种强大的人格力量和无私的奉献精神所唤醒。我才发现,老师本身就是一本“书”,一本值得认真研读的书,跟着老师补课只是打开这本书的开始。
回忆之美,是因为往事能够触及内心深处。离开学校很多年了,但每每回忆起宫老师给我们上最后一节课的情景,心里还是五味杂陈。那一天,下课的铃声比往常更加刺耳,还有点扎心。宫老师一只手抱着一沓陈旧的授课资料,一只手向同学们挥手致意。当他走到门口回头凝视熟悉的讲台时,我的内心深处像被一根针狠狠地扎了一下,扎得很痛,痛得没敢和老师对视一眼,更没敢像以前那样送他回办公室。我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一个孤单的身影渐行渐远,承受和体悟一个熟悉的人远去而带来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