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了,我在超市转悠。见到各式各样的月饼,便起意买些。老婆挡住,说,不买了吧。
老婆没有说不买的理由。但我隐隐觉得,回不去了,那童年的中秋。
在湖南老家,当年孩子们有三盼,盼端午,盼中秋,盼春节。盼春节自不必说,运气好会盼来一两件新衣服,至少会有一双母亲纳的新鞋。走亲戚拜年也会得些压岁钱。端午和中秋虽没有压岁钱可得,但能盼到些好吃的。
童年的记忆里,老家的中秋通常是吃糍粑的。快到中秋时,爹娘会蒸糯米,糯米蒸熟后,倒进一个干干净净的大木盆里,再使劲地捶,直到把糯米捶成黏团状,根据需要做成大小不一的糍粑。
如果说蹲下来看爹挥槌击打糯米做糍粑是升起希望源头的话,那么最精彩的盼头就是站在灶旁看娘在锅里煎糍粑了。娘会先往灶里放些软柴禾,再往锅里倒圈清油,娘倒油的水平堪称一绝,一圈下去,刚够“面锅”,再用锅铲匀两下子,就开始把糍粑贴锅而煎了。
原本煎糍粑也不需要多少时间,但对急于吃上糍粑的我来说,时间也是有些难熬。
“娘,糍粑熟了吧?”我踮着脚尖扒着灶台,眼望着锅里,张大嘴巴问娘。
“还得焖一会儿。”娘边说边沿锅洒了些水,盖上锅盖,转身到另一个房间,打开柜子寻些白砂糖。
看娘又放了些水,我想,这得多久才能吃上呀!不行,得烧把猛火。于是,我往灶里塞柴禾,还把鼻子眉头都弄了一层灰。
这下好了,火烧起来了。等娘回到锅灶旁,揭开锅,期待中淡黄的糍粑被烧得黑黢黢的了。
我知道犯了大错,也不管吃糍粑了,赶紧跑远点,远到娘打不着的地方。跑到认为很安全的地方,再看娘追过来了没有。
没有,又开始想着糍粑的味道了。慢慢地往回踅,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厨房门,时刻准备着,一旦看到娘从厨房追出来,就立马转身。现在想,当时才七八岁的我,就懂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之妙,不算笨。
把目光从门口投到锅灶,见娘又开始重新切糍粑,切成一小块一小块,重新调整好火候,重新煎糍粑。一句话,就是推倒重来。
又往回移了几步。身子倚着门框,眼睛一会儿瞅瞅娘,看有什么突然性的举动,一会儿瞅着锅里,凭以往娘煎糍粑的经验,当锅盖揭到第二次时,就可以用锅铲把糍粑盛到碗里了,当然这个时候,娘就开始招呼家人吃糍粑了。当时的我,通常是不需要招呼的,而且娘也会首先把盛着糍粑的碗放到我跟前。
那次,我没有勇气离糍粑太近,只是站在门口,一只脚搁在门槛上。这个姿势有两个好处,如果娘想想还是要教训我一下子呢,我搁在门槛上的脚可以迅速收回,拔腿就跑。娘曾讲过“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那时候掂量着应该用得上。如果娘不记儿过呢,跨过门槛去吃糍粑也会很利索。对于当年那个进退有据的姿势,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娘把煎好的糍粑端到八仙桌上,招呼我过去吃。“娘,是我往灶里塞了好多柴禾,糍粑才烧黑的。”我心头一热,关不住嘴巴地冒出这么一句。“怪我只是想着找白砂糖,忘了给你说不要往灶里塞柴禾。”
那次的糍粑吃得特别香,一种岁月无法替代的香。
我长大了到大西北参军。一次打电话跟娘说,我可能中秋节前后回家探亲。娘知道我最爱吃糍粑,肯定也没忘记我那次为了能快快吃上糍粑而猛劲儿烧火的事。娘早早地就把糍粑准备好了,就等我回来,亲手煎给我吃。
赶上部队野营拉练等事情,直到腊月,我才获假回湖南老家。当娘剥去三层塑料袋,取出几块糍粑要煎给我吃时,一看,长绿毛了。再嗅,霉味扑鼻。
“怎么可能呢,一遇到好太阳,我就拿出去晒呀。”娘喃喃道。娘开始用水泡,再用牙刷刷洗那绿毛,折腾了老半天,绿毛是少了很多,但霉味还是很重。“看来是吃不成了。”娘看了看糍粑,又看了看我,遗憾得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
见娘那样子,我的鼻子好一阵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