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故事里的戍边军人,守着一个名为乌力杜尔贡的夏季执勤哨所。随着季节更迭“进点”“撤哨”,他们像候鸟一样“迁徙”,周而复始。
乌力杜尔贡,隶属驻守中蒙边境的新疆军区可可托海边防连。因额尔齐斯河流经,可可托海被赋予“蓝色的河湾”之名。连队下辖2个夏季执勤哨所,都以第一任哨长的名字命名。
对他们而言,坚守常常掺杂着辛酸和温暖的滋味。摆在他们眼前的更像一场搏击赛,“对手”有恶劣天候,有山高路远,有孤独寂寞。站在青春的擂台,他们坚守着、坚持着,每一次驻哨都收获成长,在他们的军旅人生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群山之间,星河璀璨……如今,运送物资保障的直升机定期飞抵这些“星空下的哨所”,替我们送去温暖的问候:守在乌力杜尔贡的人,你们还好吗?
——编 者
艰苦与幸福——
每一次“迁徙”,像一场向着星空的跋涉
关上机舱门,载满物资的直升机轰鸣起飞。
从机窗向外望去,连绵起伏的群山缓缓向后飘移,蜿蜒的额尔齐斯河像一条洁白的玉带,将千山万壑紧紧相连。
机翼下,可可托海边防连被大山环绕,红色屋顶镶嵌在青山间,犹如宝石一般夺目。
直升机即将前往的乌力杜尔贡哨所,远在55公里外的山岭间。这看似并不遥远的距离,其实很遥远——
路险方知远。乌力杜尔贡是不通公路、不通电话、不通长明电的“三不通”哨所,从连队到哨所仅有一条盘旋于群山的小路,官兵骑马前往哨所,常常是眼望一个山头,却要走上大半个钟头。2014年之前,无论“进点”或“撤哨”都要靠人背马驮,官兵途中不休息,早上出发,直到黄昏前才能到达。
“尽管有了直升机保障,大多时候官兵‘进点’还是得走山路。”那天早上,指导员赖鹏望向远处,眼神中流露着牵挂……
原来,当日天刚蒙蒙亮,另一支“进点”分队,已经在哈萨克族下士、军马饲养员萨力哈尔和3名护边员的护送下,提前出发了——与他们同行的,是直升机无法“运输”的15匹军马——每到季节更替之时,这样的行程,对于进、撤哨所的官兵们而言,再熟悉不过。
45分钟,直升机飞越山岭,抵达乌力杜尔贡。日暮时分,远方橘色的落日余晖下,萨力哈尔和军马的身影渐渐清晰,哨所官兵骑马迎了出去。此刻,见到他们牵挂了一天的战友,每个人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
西陲深山天气多变,一路上晴雨不定,萨力哈尔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汗水的酸味裹挟着军马的体味儿……走近这位老兵,“进点”的艰辛如此真切。
“天黑后山里危机四伏,路上一刻不能停歇。”萨力哈尔拴上马,舀起一勺刚打上来的河水,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此时,他的脸上还有被山风吹干的汗渍,爽朗的笑声穿透远山,“4个兵、15匹马,抛开奔波的艰辛不说,跑前跑后驱赶军马,也是个体力活儿呢。”
萨力哈尔回忆,他们曾途经一段断崖,一侧是垂直的峭壁,一侧是奔涌的河水,不足1米的狭窄山路仅容1匹马通行,人骑在马背之上双脚都要蜷缩着……
他还说,他最喜欢的43号军马,就是在通过这处险隘时牺牲的。
那年往哨所送给养,走到这处断崖,背上驮满食物的43号军马受到山坡落石惊吓,后蹄踩空……官兵们眼睁睁地看着它坠落山涧,眨眼间就被奔腾的河水吞没。这一幕,让在场的战友惊出一身冷汗,大家小心翼翼通过断崖。上士葛嘉含着眼泪回望深谷,急切地问着萨力哈尔,能不能想想办法救43号?
下马,沉默,眼前的滔滔江水如同不可逾越的屏障,官兵从未像那一刻般无奈……
入伍5年,萨力哈尔已在“进点”路上的几处险隘,往返不下10次。在他眼里,走上这条路,目的地永远比想像中更遥远,同时也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
还有一次,萨力哈尔和战友骑马下山接运给养物资,渡河时,军马迟迟不肯涉水。萨力哈尔看向对岸,只见一头成年的哈熊遽然闯进牛群,一巴掌砸下去,一头小牛瞬间倒地……萨力哈尔和战友赶忙掉转马头,藏身至附近树林中,直等哈熊离开才渡河赶路。
那天,直升机往返飞行5次,将人员和物资运送完毕。萨力哈尔说,直升机飞进哨所,带来更多军马驮运不了的物资,与骑马“进点”的方式相比,今天驻守“星空下哨所”的官兵,幸福多了……
辛酸与温暖——
守望星海,难忘濯洗青春的军旅时光
四面环山、三座木屋,这是乌力杜尔贡哨所官兵日常生活的地方。
哨所前青松林立,远方雪峰在望,额尔齐斯河潺潺流淌,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青草和山花的芬芳。
在这样一个远离都市的地方,除了一座发电设备,一切都透着原始的气息。
几朵乌云送来淅淅沥沥的小雨,官兵将院子里的物资转移到木屋内。雨停了,指导员赖鹏分配工作,大家劈柴的劈柴、挑水的挑水、发电的发电、补窗的补窗,一齐忙碌着。
柴是捡来的枯木,煤炭运送不易,官兵生火做饭只能就地取材;水是从哨所附近的额尔齐斯河挑来,纯净的雪山融水透着独有的清甜;闲置了一个冬天,那座依靠风力、太阳能发电的设备储电不多,当晚还要靠蜡烛照明;还有用塑料纸封住的窗户,经过一冬风吹雪虐,只剩几片破碎的边角……
“时间紧张,先保障好第一餐,明天大伙还有很多事做哩。”赖鹏说。因为储电量少,官兵使用的电台经常要靠手摇发电,上级运上来的一部24寸液晶电视无法正常使用。缺电,还让官兵与热水器、电冰箱等生活电器基本“绝缘”。
在哨所右后方,紧邻额尔齐斯河的高处,有一个5米长、3米宽、1米多深的水池,池上方用木棍撑起塑料布——这里便是官兵们自建的“游泳池”,每周将冰凉的河水抽至池中,太阳晒温热后在中午使用,解决洗澡问题。
河边的几棵松树间,官兵用纱布围成一方天地,内里拉上铁丝,将肉制品挂在铁丝上风干,深山盛夏也能保存三五天。
“储肉间”地面上,挖有3个地洞,洞底垫有纱布,洞底一侧直通河边——官兵还可将不耐久储存的食物放置洞中,借助冰凉河水进行冷藏,实用又方便。
除此之外,哨所还有树枝搭起的“晾衣间”、数平方米的“地下菜窖”、几棵枯树干打造的“河边洗漱台”……朴素的生活方式,流露着官兵“爱哨建哨”的心思,即使整个夏季与寂寞为伴,他们亦有守哨之乐。
有一年“进点”前,连队军医王振亚致电妻子,让她转告生活在另一个城市的父亲“要失联几个月”。
不想,妻子出差半月,打电话的事被忙忘了……年迈的父亲只记得儿子的电话号码,拨了几次电话拨不通,便买了从河南到乌鲁木齐的火车票,辗转两天找到团部。
得知儿子无恙,老人放下心来,当即要买票回去。连队通过电台告知王振亚父亲来队的消息,特批了三天假期让他下山与父亲见面……送别父亲上火车的一刻,王振亚忍不住流泪了。
一个在车厢里,一个在车厢外,老人轻轻摆手让儿子回去,王振亚摇了摇头原地没动……父子俩就这样彼此隔窗对望着,心里的话不必多说。
远离网络与信号,对家人的思念像藤蔓般生长。每次补充给养,连队战友骑马将给养送到一个叫钟山的地方,哨所官兵再骑马下山接运……渐渐地,下山接运给养,成为每名官兵的期盼,因为到了钟山才能接收手机信号。
去年7月,轮到上等兵邵宗渤接运给养,他高高兴兴地骑马出发。道路艰险加之骑术一般,出哨不久,这位19岁的新兵就被军马掀落马背,双腿摔得钻心疼。战友们劝他返回哨所,他却说啥也不同意,牵着马硬往山下走。
25公里的山路走了数小时,到了山下,邵宗渤拨通了家里电话,刚听到妈妈的声音,他一抽一抽地哭了……那一幕,战友们看着也鼻子发酸。
成长路上,难免落泪。
入夜,哨所上空一片璀璨。官兵们说,经历过孤独才懂坚忍,品尝过辛酸才更知温暖。守望过这片星海,每个人都会铭记这段被岁月濯洗的青春、这段无可复制的军旅时光。
岁月与坚守——
昨夜星辰,那是嵌入夜空的思念
这次进哨前,四级军士长陈丛跃刚刚休完假,因为爷爷离世,他带着妻儿赶回家中。刚处理完后事,就接到进哨命令,他提前返回连队——这是他第二次来到乌力杜尔贡,由于多年前调换连队,上一次驻哨,还是13年前。
那时的乌力杜尔贡,条件更为艰苦,要是碰上给养中断更难熬。陈丛跃记得,最长的一次给养中断有六七天时间。
那段日子,哨所仅剩一点面粉,官兵蒸出12个馒头。没有菜,时任哨长王新民带着陈丛跃自制了一根钓竿,去河里钓鱼。
两人一大早沿河而上,直到太阳下山才回来。当他俩提着一兜鱼回到木屋时,看到的是12个完整的馒头,战友们宁肯采野菜充饥,谁也舍不得吃一口馒头……
乌力杜尔贡右侧木屋的墙上至今刻着两句诗:“蓝天白云雪山青草高山流水行路难,国旗界碑哨所军人甘愿吃苦守边防。”陈丛跃说,这是王新民在13年前的“八一”建军节时镌刻的。仔细端详,下方还刻着“06.8.1 王”的字样。
那一年,王新民的妻子患病不幸离世,对爱人的思念让他久久不能释怀。一天夜里,王新民捂着被子啜泣……睡在隔壁床铺的陈丛跃听到了,心里不知多难受。
那年“八一”当天,官兵在哨所组织升旗仪式,王新民带队出发巡逻,深夜方回。对着木屋的墙壁伫立良久,他用小刀刻下这句心声……那是对自己的激励。
每一颗星星都是兵的眼泪,也书写着他们的坚守,以及对家人的思念。无垠原野,记录着哨所的故事,也读懂了守防军人的心。
这次随直升机上山的还有司炉工梁国庆。妻子带着儿子临时来队探亲刚满一个月,梁国庆就接到了前往哨所安装调试供暖设备任务的通知……全团4个季节性执勤哨所全部安装完毕要20天时间,等他忙完,妻儿也该离队了。
不能陪伴妻儿,梁国庆没有委屈——他知道,新型供暖设备安装好,就能解决官兵洗澡、取暖难题。
“这比啥都重要。”梁国庆笑着说,以前,七八百公斤重的设备军马无力驮上山。如今,有了直升机保障,连队还运来了建造板房的保暖材料,盖起浴室和锅炉房……
今天的乌力杜尔贡,变了模样:哨所对外的联系除了电台,还有一部卫星电话;驻地政府正在规划,为4个季节性执勤哨所通电、通公路……官兵心中的期待,正在逐渐变为现实。
星海如昨,坚守依旧。空闲时,总有老兵带着新兵,数一数夜空闪烁的星星,讲述曾守在哨所的那些人、发生在哨所的那些事。
夜色笼罩哨所,星空愈加璀璨,世界如此安静,只有额尔齐斯河的水声潺潺,催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