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的长篇小说《主角》中“主角”的故事,起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至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暂有“了局”。其间所涉,凡四十年。四十年间,世事沧桑巨变,个人命运亦随之起落、升降、成毁、兴衰。但阶段性的“衰”与“降”,并不能指称主人公命运的整体走向。忆秦娥的生命故事包含着时代的故事。她克服种种生活与技艺修习的阶段性危机且精进不已的形象,亦属时代总体状况的表征。不仅如此,作家陈彦还有更为宏大的“野心”,“把演戏与围绕着演戏而生长出来的世俗生活,以及所牵动的社会神经,来一个混沌的裹挟与牵引”。世态、人情、物理,虽深浅不一,但皆有呈现,端的是一个盛大的人间。以《主角》所敞开的世界为典型,也可以见微知著、洞幽发微,深度观照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迄今社会总体变迁的基本脉络及其意义。《主角》较为宏阔的世界展开、多样复杂的思想资源以及融通多种传统的艺术呈现,均以此为最终落脚处。
陈彦试图如柳青、路遥一般,全景式、整体性地思考人物的命运及其与时代之间的复杂关联。作为“历史的中间物”,忆秦娥取代前辈成为秦腔皇后,最终也需要面临被后辈取代的命运。期间其对演戏之于时代的价值和意义的深入理解,表达着“主角”的价值担当和责任伦理的要义所在。无论身处何种领域,“主角”不仅意味着身在中心、他人无法取代的重要性,同时还意味超越常人的付出、更为复杂的生活际遇以及必须担荷的责任使命。《主角》中“主角”的寓意,因此包含着指称更多人的命运的叙事效力。
作为卓有成就的剧作家,在开始小说写作之前,陈彦有近四十年现代戏创作的丰富经验。《主角》在扎实细密的现实叙述之外,多了一层古典思想及审美的境界和韵致,原因即在于此。就艺术表现方式论,经典现实主义笔法,为《主角》的核心,但在此之外,仍有中国古典寓意小说的若干特征。忆秦娥个人精神转折的重要关口的几番梦境,无疑包含着丰富的寓意。而以戏曲的形式点明忆秦娥精神的转变及其意义,亦属《主角》的艺术特征之一。但作者显然无意于以古典小说惯有的佛道意境化解其所面临的生存难题,而是以儒家的精进精神为核心,统摄佛老,开出更具统合意义的新境界。这种表达,可以视作为在新的时代语境下,以更具统合性的思想和审美视域,表征新时代个人生活与命运的新的尝试。
也就是说,《主角》是深度感应于时代,在百年中国历史巨变的大潮中力图总体性地表征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社会变化的重要作品。陈彦的《主角》在承续柳青、路遥的现实主义传统的基础上有着跟踪时代的新的拓展。从新时代的总体意义上全景式地表现现实,融通中国古典传统和现实主义传统,以及吸纳古典思想和审美意趣以拓展现实主义的艺术表现力的种种经验,均可表明《主角》乃是继《创业史》《平凡的世界》之后,扎根于时代、体现新时代的新命题和新精神,从而在新的视域中书写“总体性世界”新可能的重要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