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大厨。他总是穿着一身满是油渍的厨师服,围着大锅,抡着铲子,在油烟升腾的厨房里忙碌。他读过一点书,爱琢磨文字。灵感来了,他就给饭菜配几句“哲理”。只不过,父亲语出惊人却常常不自知。
多年前,父亲听说有“上车饺子下车面”的传统。于是,在我入伍的前一晚,他包了饺子。饺子从锅里捞出来后,父亲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滚蛋饺子落地面,吃饱了好上路。”听到父亲口中说着“滚蛋”“上路”的词语,我的心里有些别扭。那晚,我慢吞吞地享用着“最后的晚餐”。父亲在我的身后转悠,似乎有满腹心事。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搭在我的肩上说:“你是咱家第一个穿迷彩的孩子,你这一走,要么荣归故里,要么一去不回。”
那一刻,埋头吃饺子的我愣了神。电视上曾经看过很多分离的场景,只有父母盼子早日归,却从未听过“一去不回”。
“我怎么能摊上这样的爹?”为了防止再次听到父亲奇怪的言论,到部队后,我很少给父亲打电话。
听说我刚到部队不适应,父亲就晾了我每年冬季都会吃的香肠,并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寄到部队。那些香肠吃起来格外硬邦邦,我一边“咬牙切齿”地啃食,一边打开了父亲附在包裹里的信。“庆庆,爸爸本想鼓励你奋斗,却说错了话。这香肠有点硬,因为里面没放肥肉。这硬香肠就像咱的生活,哪能常有轻松软和的日子?但只要拿出你啃香肠的劲儿,再难的日子也能品出滋味……”
父亲虽然寄了香肠,对曾经的“一去不回”言论表达了歉意,却还是改不了借着食物讲大道理的习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逐渐理解了父亲,慢慢在生活的酸甜苦辣中咂摸出父亲言语背后的良苦用心。在日复一日的努力下,我适应了部队的生活,还成为一名新闻报道员。
选取士官后的第一次休假,一家三口在饭桌上聊天。我向父亲讲述自己经历过的困难以及后来的转变。我开心地对父亲说:“爸爸,你儿子属于大器晚成的类型。”
“哪有什么大器晚成,只不过是苦尽甘来。”父亲一句话,将我的热情瞬间浇灭。察觉到气氛不对,母亲瞪着父亲。父亲不以为然,端起碗里的莲藕排骨汤喝到见底。
“莲藕熬汤,时间不够吃着难受,排骨还有一股肉腥味。”父亲的话匣子又打开了,不想听也得听完,“一个从泥塘出身,一个在猪圈起家,为啥能上得厅堂?还不是熬出来的,这就是苦尽甘来。”父亲手肘架在膝盖上,拿筷子敲着桌沿儿。我算是明白了,父亲是想告诉我,进步来之不易,要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在父亲看来,烧菜和做人是一个道理。
往后的日子里,给我发“大厨箴言”成了父亲休息时的乐趣。前不久,我的一篇作品见报,父亲知道后立刻发了朋友圈。一张是作品截图,一张是他炒得“吱吱”冒油的菜,他配文:蒸煮烹熬,锅碗瓢盆里有朗朗乾坤大;炸爆炝烙,酸甜苦辣中有悠悠岁月长。
看着父亲的文字,我长叹一声:当个厨子,亏了他了。
(黄武星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