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所在山界。 山的这边是我们的国土,山的那边是邻国。 哨所里有位“特殊士兵”也叫“山界”。 “山界”是个兵。有一天,它也会变成山界。 ——编 者
“山界”是军犬,档案上写着:“山界,男,9月8日出生,性格温顺,德国牧羊犬系……”
“山界”所在的北部战区陆军维东哨所驻守在长白山天池西坡,海拔2197米,属于原始森林带。
方圆百里无人烟,每年冰雪期长达7个月,昼夜温差20多摄氏度……哨所没有通长明电,靠光伏电站供电;没有自来水,冬天一到,要刨冰取水,哨所也就成了“雪海孤岛”。
“山界”成了一个兵
“山界”是在两岁时入列进哨的。
“‘山界’刚来哨所的那几天,每天疯了般地沿着哨所通往天池的路狂奔。跑累了,就对着山外狂叫;叫累了,就耷拉着头,慢慢地走回来。”当兵13年的四级军士长赵岩说,战友们当时没管“山界”,任凭他在山野里撒野、狂吠。
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进入哨所后的必经阶段,“山界”和他们一样,都在想外面的世界。
经历过进哨初期的狂躁,“山界”慢慢学会了安静。它会静静地跟着官兵们在山坳里跑步,静静地看着官兵们在阳光下打篮球,静静地跟着官兵们站在哨位上望向山外的远方。
官兵们集合站队,“山界”站在队列后面;官兵们喊起口号,“山界”也会跟着低吼;官兵们参加政治学习,“山界”安静地趴在地上。
官兵们整装待发准备执勤巡逻时,“山界”自行起身,站到队伍最前面,和大家一起参与巡逻。
每次巡逻,“山界”并非“放风”一般地兴高采烈,而是安静地跟着官兵执行任务,神情肃穆,仿佛也懂得守防的艰辛、士兵的担当……
“山界”,成了一个兵。
孤寂的真诚
夕阳西下的时候,哨所的士兵们会坐在山坡坡上望着远方,想着自己的心事。他们发现“山界”也会对着山外独自发呆,然后吼叫几声,听听回声儿,悻悻地走回营区。大家怕“山界”孤独,从山下找来一只叫“排骨”的犬,陪着“山界”。
平日里,只要是穿军装、或是跟着官兵进哨所的人,“山界”从不对他们吼叫。多数时候,它都静静地趴在哨所楼下的平台上,即使有人呼唤它的名字,它也只是欠欠身,晃晃尾巴。
2010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山下给养送不上来,米面没了,副食没了,战备干粮也被官兵吃得所剩无几,“山界”却没饿着。大家把舍不得吃的鸡蛋悄悄留下来,隔三岔五分给“山界”吃。
那段时间,山里的乌鸦也来抢食物。赵岩说,哨所周围有很多乌鸦,一群群地落在房上,一只乌鸦站在“山界”跟前,“山界”去扑它,乌鸦就贴着地飞走。
见“山界”追不上,那只乌鸦又折回来。气急了的“山界”,猛地蹿出去追乌鸦。房上的乌鸦见“山界”离开了,一窝蜂飞下来吃“山界”的食物。
看着这一幕,赵岩和战友们又气又笑。
赵岩把“山界”叫到楼前台阶上,抚摸着“山界”的头说:“傻孩子,你被几只乌鸦欺负了都还不知道哩。”赵岩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对着“山界”一边画图一边讲解……不管“山界”能否听得懂,他都像教一个新兵那般细心而真诚。
只想守着哨和山
“山界”不是第一次这样听人唠叨。
平常,官兵们有了烦心事和高兴事,都会把“山界”叫到身旁倾诉。谁家里来了信,就在“山界”的眼前晃晃,然后一字一句读信给它听。谁家寄来了土特产,也一定会有“山界”的一份。
老兵离队的时候,都会和“山界”合张影,或是坐在山坡上和它说一晚上心里话……老兵不舍“山界”,“山界”更舍不得老兵。
老兵退伍时会把军功章和大红花戴上,向哨所致敬、向大山致敬。
在哨所这样的地方,军犬很难立功受奖。事实上,“山界”从没有立功受奖,还挨过批评。
一次,战士崔林推着一车物资到库房,推车陷入土坑进退不得。一位游客碰巧遇到,小跑着前来帮忙。哪知,坐在房檐下的“山界”,“嗖”地从台阶上跃至营院中心,又一下跨过营区栅栏,直奔游客而去。要不是崔林放下推车拦住“山界”,它说不定就会扑上来。
“‘山界’一定是以为,那位游客去抢崔林的推车,才有了这样的举动。”赵岩说。那次,“山界”被崔林“训”了一顿。
那年开春,驻地移动公司在距哨所不远的山上建设信号发射塔,靠发电机供电维持。经协商,发电的工作交给哨所,由移动公司提供发电用柴油。
第二年4月初,一场大雪封住进山的路。移动公司给哨所送油的皮卡车,被困在离哨所2公里外的路口。无奈,他们只好把大油桶卸下来,让战士每天提着小油桶到路口倒油,等到“雪小油少”时再把大油桶搬回哨所。
那天,车走了,哨所的兵回去了,“山界”却独自留了下来,守着大油桶。
最听赵岩话的“山界”,这次没有听赵岩的。三天时间,雪断断续续下着,“山界”就这样静静地趴在油桶边上。赵岩每天给“山界”送饭时,总看到“山界”身上落着一层雪花。
一茬茬新兵来了,一茬茬老兵走了,“山界”也成了老边防。退伍回家的老兵们写信或者打电话回哨所,总忘不了问问“山界”的情况。
对老兵来说,“山界”就是遥远的牵挂。
有一种不舍
“山界”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它12岁,是哨所最老的老兵了。
夕阳西下,赵岩和新兵张昭坐在山坡坡上,他说:“连长说,‘山界’不太舒服,要送它下山治病。”
“那,‘山界’还会回来吗?”
……
听说“山界”要随连队给养车下山,战友们都自觉地围上来站成一排,送别“山界”。“山界”似乎预感到什么了。在哨所10年,它每年都会送老兵离开哨所……这一回,“山界”说啥也不肯上车。
赵岩蹲下来,抱着“山界”,把“山界”的头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脖间说:“你生病了,等你治好病,我们再接你回来。”
那天,大家连推带抱,才把“山界”送上车。发动机响时,蹲在后排的“山界”突然起身,用力地扒着车门玻璃,双眼痴痴地望着大家。
大家也痴痴地望着载着“山界”的勇士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在心眼儿里,他们并不希望与“山界”就此告别。
几小时后,司机突然打来电话说“山界”丢了。原来,车行至半路,“山界”不停地吼叫着,还用力地扒车门。
这时,司机放缓了车速。哪知,它一下顶开车门,“嗖”的一声跳下车,消失在树林里。
“它会回来的。”赵岩着急了,撇下这一句就出了门。战友们怔怔地站在电话机旁,相对无言。“山界”下车的地方,离哨所至少150公里……
一天过去了,“山界”没回来;两天过去了,“山界”没回来;三天过去了,“山界”还没回来……两个星期过去了,“山界”依旧杳无音信。
静静地陪伴
那段日子,大家从来不想提起“山界”。不想提,是因为不能提。
——有时外出巡逻,大家会特意查看有没有“山界”留下的脚印,还会不经意地走一遍哨所旁边的路。大家还在哨位上增设一只望远镜,眺望“山界”离开的方向。
——有时参加训练,大家拼了命一般地在山上训练,叫着吼着呐喊着,声音回荡山谷间,盼着“山界”能听到。
一天晚上,新兵张昭突然惊呼:“‘山界’回来了!”熟睡的官兵惊得坐起来:“在哪儿?”虚惊一场,原来是张昭梦见“山界”了。
“山界”还真的回来了!
一天中午,正在执勤的张昭远远地看到巡逻路的尽头,一个小黑点在移动。
“‘山界’?‘山界’!”张昭大声叫着——“‘山界’回来了!”
大家疯了一般地跑过去,“山界”也颤颤巍巍地向官兵们跑来。
赵岩哭了,他把“山界”抱在怀里仔细端详,这才看到,它骨瘦如柴、双眼通红,眼睛里似乎蒙上一层白膜,浑浊不清。
“山界”的眼睛受伤了。至今,大家都不知道“山界”是怎么回来的。连队经过商议,决定不再送“山界”下山了,让“山界”永远和战友们在一起。
后来的日子,“山界”依旧每天上岗,依旧站在哨兵的身旁,依旧端端地望着山外……它很平静,是因为守护着哨所,也守护着战友。
因为,它,已变成山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