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16岁的凤兰认识了19岁的任连德。
莒南县双山村里要挖水渠,凤兰每天忙着做饭、送饭、缝衣、纳鞋垫。送饭时,她看到了一个精干的小伙子,挥舞着铁锹特别卖力,总能得到村长的表扬。
“你叫啥名?”凤兰趁着小伙子取饭时轻声问道。
“我叫任连德。我知道你,你是凤兰,你的名字真好听。”小伙子有着山东人特有的豪爽。他端着碗,一脸认真地夸着凤兰。凤兰的脸颊浮起一抹绯红。
任连德很早就注意到了凤兰,凤兰干活儿勤快,脸蛋比盛开的兰花还好看。
两人见面次数多了,彼此更加了解。没过多久,任连德让父母托媒人正式去凤兰家提亲。
那段日子,解放军不断取得胜利的消息传到双山村。凤兰和任连德商量着,等战争结束后两人就结婚。不久,赶上征兵,大批青年积极参军入伍,其中就包括任连德。凤兰虽然舍不得,但她知道,要想过好日子就得有人去当兵。她对任连德说:“战场上要多打敌人,我在家里等你。”
一句“我在家里等你”让任连德掉了眼泪。他紧紧握住凤兰的手,狠狠地点点头。
任连德入伍后,凤兰在家一边干农活,一边关注着战争的动向。有时候碰到村干部,凤兰就请村干部帮忙打听任连德的消息。村里当兵的人很多,偶尔有消息从前线传来,只是每次都没有任连德的消息。凤兰说不清心里是啥滋味,有时候失望,有时候也庆幸。
一天,凤兰正在家里缝补衣服,隔壁姐姐突然在门外喊她,手里使劲挥着一封信。凤兰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手里的针线,急忙跑出去。“是连德托人捎回来的。”隔壁姐姐一边说着,一边把信塞到凤兰手中。
拿到信的那一刻,凤兰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她双手颤抖着,从信封的右边开始,一点一点慢慢向左撕。
“可算打开了。”隔壁姐姐替凤兰松了口气。
信封里只有一张烟盒纸。纸背面画着几个红道道,凤兰望着,竟出了神。
“看傻啦!”知道凤兰不识字,姐姐笑着告诉她,“这是个‘爱’字”。
“那些红道道,分明是用血抹出来的。”送走隔壁姐姐,凤兰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将烟盒纸上的那个字摸了一遍又一遍,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连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凤兰轻声地念着。
任连德寄来这封信后,两年中再无音讯。村里有人劝凤兰,趁年纪不算大,重新找个好人家。凤兰不同意,只要没有任连德牺牲的消息,她就一直等下去。
1949年10月,任连德报平安的信寄到村里,凤兰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4年后,任连德退伍回到双山村。那年的10月24日,任连德和凤兰在村里办了喜宴。土房子是他们的婚房,1套桌凳和1个柜子是两个人的家当。婚礼那天,凤兰笑得格外美丽。
婚后,凤兰才从任连德那里知道了烟盒纸信的缘由。那次战斗发生在山西,敌人的阵地久攻不下。班长为了掩护战友,倒在任连德面前。一场战斗下来,9个人的班只剩下4个人。那天晚上,任连德看着漆黑的天空,怎么也睡不着觉。“不知道凤兰好不好。”任连德摸遍身上的口袋,只摸出一个烟盒,在手上倒了倒,却什么也没倒出来。他索性把烟盒拆开,放在腿上捋平,从身上的伤口处蘸了点血,写下了那个“爱”字。那个字是识字的战友教给他的。战火停了,任连德把烟盒纸装进信封,请老乡帮忙带给凤兰。
任连德讲故事,凤兰就静静地听着。那次战斗,任连德的耳朵受了伤,退伍回来后,听力一天比一天弱。日子久了,凤兰想说什么,她就提高嗓门,或者用手比划着表达自己的想法。任连德能从凤兰的一个表情、一个手势中,读懂她的意思。
任连德和凤兰婚后生了5个女儿和2个儿子,在双山村过着简单的日子。
2015年7月18日,84岁的凤兰在莒南县人民医院检查出了乳腺癌。任连德年纪大了,孩子们担心他的身体,将病情瞒着他。任连德还是从日渐消瘦的老伴儿身上看出了端倪。他拄着拐杖来到大儿子任庆松家,让大儿子告诉他凤兰的病情。看任庆松支支吾吾的样子,任连德很生气,颤颤巍巍地举起拐杖就要朝大儿子身上打去。大儿子扶住任连德摇晃的身体,只得把实情告诉他。
听到这个噩耗后,任连德沉默了很久,只留一句:“我相信凤兰一定会没事。”凤兰动手术住院的那段时间,不论儿女们怎么劝阻,任连德每天都坚持待在医院照顾凤兰。他怕凤兰咽不下药片,就用保鲜膜把药片包起来,再用勺子的背面将药片碾成粉末。等药粉溶解在热水中,任连德就把药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药凉下来了,任连德再一勺一勺喂给凤兰。凤兰的手术很成功,任连德在陪护的那段时间里整整瘦了20斤。
凤兰出院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任连德带着凤兰又回到了双山村。屋外,寒风呼呼作响,两个人坐在炭火盆的两侧,红红的炭火将他们的膝盖烤得暖烘烘的。任连德又讲起了他当兵的故事:“当时我们攻打一个山头阵地时,连队的火炮、重机枪都上不去,连长就命令我们轻机枪手先向山头冲去……”凤兰拨弄着炭火,有时候会笑着问一句“后来呢”,每当这个时候,任连德就讲得更起劲儿。那些当兵的故事,任连德反复讲了一辈子。
题图制作:傅楼超、施 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