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73岁,是一名退休军医。从参军以来,我就有一个特殊的“爱好”——研究弹片、地雷等“战争标本”。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在广州军区卫生学校学习,毕业后曾随解放军第762野战医院卫勤保障队参加过边境自卫反击战,上世纪90年代还执行过广西边境大排雷等保障任务。这也让我有机会接触到不同类型的“战争标本”。
我开始研究弹片、地雷等“战争标本”,源于在边境自卫反击战中保存的弹片。当我跟随医疗队奔赴前线时,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我们将弹片从受伤战友体内取出后,他们大都会将弹片索走,说要留下“生命的纪念”。自此,每次术后,我都用酒精将弹片清洗干净,再用红布包裹送给战友。
但残酷的战争还是让许多与我同龄的年轻战友失去了生命。在前线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要经历这样的场景,非常心痛。怀着对牺牲战友的纪念,我将这些“无主”弹片掩埋于战地医院旁的丛林里。
有一次,我收到一份特殊的纪念品。我曾医治过一位广东籍战友,当时他右腿被炮弹炸断,一块弹片还深深嵌入左腿。最终他虽残缺了一条腿,但还是很乐观,康复后便出了院。过了一段时间,他托人给我带来一个布包,打开一看,竟是嵌入他左腿的那块弹片。我深受感动,将它珍藏。
亲历失去战友的伤痛,这些特殊的战场“纪念品”让我深深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以及生命的可贵。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时常到边防基层连队,和战士们一起研究列装部队的防弹防伤装备,给他们讲战场上可能遭遇的各种火器打击以及如何开展自救互救,为的是将自己的战场经验传授给他们,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
起初,从战场带回来的弹片,我仅作为一种私人纪念留存。没想到,在1987年10月召开的全军第一次军事医学病理会议上,北京军区一位病理专家问我:“你去过前线,一定收集了不少相关资料吧?”我告诉他自己记录了大量的战伤治疗笔记,他却说:“仅有笔记是不够的,有没有拍伤势照片?有没有研究致伤武器样本?”
一语点醒梦中人。是呀,保存这些弹片,研究它们的致伤威力,肯定有助于战伤救治能力的提高。此时,我开始萌生研究战场致伤物的念头,但当时战争已结束,如何实现这个计划呢?得知广西即将开始全面扫除边境遗留雷场的消息后,我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于是,我向上级打报告要求随排雷部队一同前往,孰料遭到边防排雷部队的一口回绝,理由只有一个:非常危险!
1994年,我调入解放军第303医院病理科工作,以开展科研需要为由,几次向领导申请,边防排雷部队才勉强答应我以观察员的身份随部队进山。此后5年间,我先后6次随工兵排雷分队进入边境雷场,并在1999年将收集研究获得的数据以及自己亲历战争的所见所闻,整理出版了《地雷与排雷伤病研究》一书,填补了当时国内在该领域的空白。
这些年,我虽已退休,但仍致力于整理“战争标本”,为的是更好地研究战伤救治。单位也专门找了一间屋子收藏这些“战争标本”和文献档案资料,支持这项研究的开展。
说实话,作为亲历过战争的一名老兵,我希望世界永远和平,希望我整理的“战争标本”、研究的相关资料永远都派不上用场,不过和平年代也要未雨绸缪,创新战伤救治的方式方法。但作为一个冷门学科,相关领域难以吸引年轻医疗骨干参与,缺乏有效临床研究,我也年岁已大,力不从心。因此,希望能遇到对此有研究兴趣的医生或学者,我愿与之分享相关经验和资料,望能继续加以研究,填补更多战伤救治领域的空白。
(李全岳口述,李源俊整理)
上图:李全岳整理的“战争标本”相关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