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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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一碗烩面


■原 野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河南人,一谈到家乡,就必须得讲讲我印象最深的那碗热气腾腾、咸鲜四溢的烩面了。20年前,古城彰德,镇远门内有家面馆,门头上挂着一块不大的招牌写着“南门烩面”。附近的小吃店鳞次栉比,但唯独这家店生意火爆。特别是华灯初上时,面馆的生意越发红火起来。来这里吃面的人大多是附近的居民。一碗烩面、一盘凉菜、两瓶啤酒,在当时的老城也算一顿盛宴了。

小时候的我特别挑食,父亲怕我营养不良,总想让我吃好一点。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他隔三差五就带我吃上一次烩面。每次吃面,他都会嘱咐老板多加几块钱的肉。后厨的师傅得着令从盘子里拿起面片一番拉扯,待高汤滚开,面片下锅,紧接着从食材堆里抓起洋白菜、海带、豆腐丝、粉丝往锅里一烩,只待面断了最后一丝生便盛出锅。碗底里有提前放好的调味品,再撒上香菜、鹌鹑蛋和几片羊肉,各种食材香气随着升腾的热气弥漫开来。一碗朴实的烩面就大功告成了。父亲是个急性子,每次面一端上来,他便如风卷残云吃进了肚,而我吃得慢,经常被他一边训斥一边嫌弃。不知何时起,我渐渐感到这面似乎没那么好吃了。

后来,我和父亲一起吃面的次数越来越少,随之而来的还有越来越少的交流,彼此之间逐渐筑起了一道心墙。以至于高中没有毕业,我就叛逆地离开家,只身在外闯荡,而后参军入伍。家乡有个风俗,“上马饺子下马面”。面条就像绳子,亲人总想用美好的寄托牵绊住游子的心。第一年休假回家,父亲特意带我去吃了一碗南门烩面。那一天,却吃得并不愉快,没聊两句就话不投机、不欢而散。“你长大了,我是管不了你了。”父亲一边说一边叉着腰起身离桌,有埋怨,或许也有无奈。印象里,这是他头一次没有吃完面,而这之后,我们再也没有一起吃过面。

去年冬天,父亲突然因脑出血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听到消息时,电话另一端的我只觉得头脑瞬间空白。去医院的路无比漫长,一下车,我便飞一般地冲向了重症监护室。隔着监护室的小窗,一个浑身插着管子、安静躺在病床上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眼前——我的父亲。我从来没有想到,成年后第一次仔细端详父亲,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记忆中的他似乎连感冒都没有得过,也从没被任何困难击垮过,与此时此刻病床上的他判若两人。而我多想他能像以往一样,哪怕是再训斥我几句。

进手术室时,一向严肃的父亲哑着嗓子开玩笑说,等他做完手术能不能帮他买一碗南门烩面。一刹那,我的眼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记忆深处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吃面的场景不断回放,我在心中责备自己:终于到了能和父亲对饮的年纪,却从未和他深入交流,反而经常在电话里争吵,以至于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我们总是把最好的态度留给陌生人,却把最坏的态度留给了最亲近的人。那一刻,我的心头有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危机感。

不幸中的万幸,父亲挺了过来。病情稍有好转,他便嚷嚷着要吃最爱的南门烩面。出于健康的考虑,医生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我却被成功挑起了食欲。傍晚时分,我开车来到儿时记忆中的面馆,点了一碗父亲带我吃过的烩面。师傅熟练地扯面、洒料、装碗,一切都是记忆中熟悉的场景。夜幕逐渐降临,面馆的食客稀稀拉拉,我却吃出了小时候没有感受到过的美味。

时间和经历不仅能沉淀一个人的味觉,也能改变一个人对人生、对世界的看法。现在的我也如同当年的父亲,操心着不再年轻的父母,打拼着生活和梦想。这一刻开始,我试着了解父亲、理解生活。

深夜北京的街头,总能发现还在营业的面馆。我饥肠辘辘地从面馆门前经过,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走进去的冲动,反而想起了还没兑现父亲的那碗南门烩面。我决定下次回家一定要陪父亲去一次,相对而坐,不为其他,只为那份深藏记忆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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