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熊熊烈焰像赤色的铁幕朝我们笼罩而来,怎么也甩不掉,我们被它包围了。“队长,前面过不去了!”一班长喊道。一根直径约一米长的倒木横在道路中央,堵住了前行的道路。
当一班长翻过倒木时,火已经爬上了倒木。“你继续往前跑!我们冲得出去!”见状,胡队长焦急地命令道。烟雾渐渐浓了,火焰已经爬满了倒木。倒木的另一侧,我们已经看不到一班长了。
慌乱中,我赶忙去摸身上的笔,从挎包中抽出采访本开始记录:下午5时许,风向突变,火势增大。突然,山下爆发出一阵闷响,数名消防员困于……
困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中,我扔下笔和身旁的小孙紧紧抱在一起。小孙无助地说道:“小代,我们怕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我们不就是向火而生的那群人吗!”
二
几天来,我已经累得忘记了日期。凌晨一点,我们接到指示,将赶往一处新的起火点,这是近半个月来我随中队参加的第四场战斗。就在12个小时前,我们刚刚完成了一次灭火任务。
起火点在离中队不远的原始森林里,最高处海拔有4000多米。这座无言的大山,每年我们都免不了要和它较量几番。只有当全员出动又全员安全返回时,这场较量才算是我们赢了。我们从不敢轻言胜利,因为还有一些战友永远倒在这里,化成了我们肩章上无以言说的重量。
命令下达,我们开始了连夜奔袭。清晨时分我们赶到了村庄口,这里距离起火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剩下的路依旧需要我们徒步负重前往。
直到下午,我们才到达火场南侧的鞍部位置,在这里我们观察到,火焰正在十余米高的悬崖上“悠闲”地燃烧着。要是风向起了变化,火情随时都有扩大的危险。
下午,山里的风渐渐大了起来,风向也发生了变化。分队指挥员老胡随即决定兵分两路,分别从山顶和山坡下出发,朝悬崖一侧的火点挺进。
这一路上,我不停地在为这篇新闻打着腹稿。其实这种新闻我经常写,支队只要出火情我就免不了要报道。我还是很愿意把这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记录下来。
“小代,又琢磨稿子呢?”胡队长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记得把我写进去啊!”我笑着答应了他。
一个小时后,我跟随突击组到达了起火点。由于火势不大,火情很快就被控制住了,这时另一队人马也赶了过来。正当大家准备稍作休息时,胡队长发现了山下的异样:“怎么还有烟在往上冒?山崖下肯定还有火要烧上来,吴军你去观察一下。”
吴军别上对讲机准备出发。突然,一声可怕的闷响从山崖下传了上来,随后一团浓烟冲天而起。
“坏了,山下爆炸了,快走!”胡队长大叫一声。大家立刻从地上弹起来,拼命向东面跑去。我抓起采访本紧跟着大家的步伐。
身后,爆炸一瞬间释放出的火焰足有五六十米高。内心的绝望压制了恐惧,我只能机械地向前奔跑,直到那根倒木横亘眼前,我们才不得不停止了前进的步伐。赤色的铁幕把我们围住了,我抱着战友小孙,用颤抖的声音不停地安慰他……
不知挣扎了多久,身上难以忍受的灼热渐渐散去了。林子里的喘息声轻了,耳边只剩下枯木吧嗒吧嗒的燃烧声。我本能地想要记录眼前的情景,手却沉重得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不能倒下!电视台的编辑还等着我的新闻稿,大刘的帅照我还没有投到网上。我要是倒下了,谁去报道我身边这群英雄?再往下想去,我的眼皮越发无力了。我索性闭上双眼任思绪在一片浓烟中尽情地翻飞。
我的战友们怎么样了?这场与大自然的搏斗我们是不是赢了?我只记得几分钟前,他们还在浓烟中奋力突围,丝毫没有向烈火低头的意思。
这一幕,又让我想起了三年前,我担任支队报道员后,第一次随队参加森林灭火时的情景。在最后清扫烟点时,也是一声可怕的闷响掀起了巨大的火龙。我眼睁睁看着分队长卓林森和同年兵杨杰龙被烈火卷下山崖。
归队后,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篇新闻稿我不知该如何下笔。面对电脑,我不停地反思,两名战友被烈火卷噬,自己却在一旁束手无策。在这篇新闻里,我实在无法面对冷冰冰的“客观现实”,理性始终被情感和自责压制着。
后来,还是指导员的话点醒了我:时代的英雄需要宣扬,更需要被记录,这既是报道员的职责,更是报道员的信仰。那晚,含泪写完了新闻后,我决定今后要握紧手中的笔,还有我最挚爱的相机。报道员记录着成长,也记录着生死。
我努力想睁开双眼,但已经没有力气了。拨开脑海里滚滚的浓烟,我似乎看到中队的战友不停在向我招手。
我又像往常一样,拿起相机走进训练场,记录战友们的生活。这份“美差”我坚守了3年,通过相机我见证着他们的荣耀和挫折,也见证着他们的成长。
“来,小代,给我拍个照呗。”路上,正在打篮球的大刘叫住了我。唰,篮球应声入网。我转身迅速按下了快门,没拍到他最帅的姿势,只记录下他那有些傲骄的表情。
我拿着相机继续往前走,来到了山脚下的训练场。去年新入伍的战士韩冰,正瑟瑟发抖地站在高楼上。索降是他的短板,也是他必须要迈过的一道坎。
我站在楼下,看他仍在犹豫,我迅速架好相机冲他喊:“韩冰,你看这,我要把这段视频录下来!”他看到我身边的相机,便停止了颤抖,冲着楼下声嘶力竭地吼道:“我是火焰里的刀锋,我怕谁?”
“我开始录了,你加油啊。”我看到他默默地转过身,握住绳索奋力一跃。他缓缓向地面滑去,空中的他身体紧张得像块木板。
就在即将着陆的时候,他失去了平衡,身体不停在空中打转。我和楼下的班长又紧张起来了。只见他在旋转中努力控制着身体。由于速度过快,他的膝盖重重地磕在水泥台阶上。落地时他脸色苍白,鲜血浸透了作训服。冲着镜头他却依旧笑得灿烂,我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我暗自庆幸他成长的代价只是皮外的伤痛,至少他还活着。
继续向前走,穿过训练场的密林,我看到前方冒起了滚滚浓烟,熏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快跑几步,远处几点火光里,我看到卓林森带着杨杰龙正在奋力拍打一处起火点。
我习惯性地举起相机,远远地为他们拍了张照。正当我按下快门的时候,又是一声巨响,几簇数十米高的火焰朝他们扑了过去。几乎没来得及反应,他们就被烈火卷下了山崖。
我急忙冲进火场,双臂拼命往山崖下探。“卓排长、杰龙,快抓着我的手!”但一切都太晚了,我听不到他们的回音。
浓烟散去,我看到相机安静地躺在身旁。我急忙去翻,相机里仅剩下了两个人模糊的背影。
三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看到身旁的烈火熄灭了。我还注意到,这片茂密的森林里下起了大雨。雨滴欢快地从云彩中落下跳向树叶,又滴落在我和兄弟们的脸上,滴落在我的舌尖,一丝清凉的甜意瞬间沁入全身。听胡队长说过,他最喜欢下雨天,喜欢听雨点滴落的声音。这会儿,我又听到了他那沙哑的声音:“兄弟们继续往前冲,我们还有新任务!”
从远处看,林子里还燃着熊熊的烈火,卷着滚滚的浓烟;但在林子里面,小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