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余晖中的跑道总让陈日升觉得更加亲切。也许是想起了夕阳下炊烟袅袅的穆庄,又或者是想起了日落而归的乡亲们,他自己也说不好。还有不到一年陈日升就可以退伍回家了,母亲在等着他,家里的老屋也该翻新一下了。他已经26岁,在穆庄这个年龄不算小了,该想想自己的婚姻大事了。可一想到要离开这里,陈日升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说不上来的难受。
飞机从陈日升左侧平缓滑过,逐渐加速起飞,直到钻进云层不见踪影。视线顺着下来就是中队营区,四排黄色平房便是全部了。刚来中队的时候,他眼瞅着天花板睡不着。飞机就在他耳朵边起飞降落,还伴着轻微的晃动,他翻来覆去一夜无眠。白天他们就驻守在场内,执勤巡逻都在机场范围内,刚开始还对繁忙却井然有序的停机坪感到新奇,时间一长,最开始的新鲜感便一去不复返。渐渐地,他对每条航线、每个通道口,甚至每架飞机都了如指掌,每天变化的大概只有天上的云彩了。离开还是留下,陈日升拿不定主意。
“班长!”新兵李亚的出现打断了陈日升的沉思。
“班长,有些事我想不明白。”
陈日升有些挠头,新兵李亚从下连第一天就展示出“过人”的口才,竟然在一次班务会上把他问得哑口无言。
“说吧,最近又有什么想法?”
“我就是觉得在这里没意义,干得没劲。”李亚很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到这话,陈日升内心翻江倒海,一股怒气呼之欲出。看着近在咫尺的跑道、朴实老旧却整齐的联排平房以及忙碌的停机坪,他由衷感到亲切。因为明年就要退伍的缘故,他还特意申请担负距离中队最远的机场围界警戒哨。陈日升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里,因为他是在做有意义的事情。可这么简单浅显的道理,李亚怎么就不懂呢?
“怎么会没意义呢?保证飞行安全,有我们的功劳啊!”
“班长,这不是我想要的军旅生活,我希望像国宾护卫队那样威风凛凛,或者在长安街巡逻、大使馆警卫,再不就是当个特战队员,反正是在执行重要任务中冲锋陷阵。”李亚憧憬又激动的神色一闪而过,转而一脸失落。
“我们的岗位虽然不同,但职责都是一样的。”陈日升努力说服这个年轻的新兵,却总觉语言有限,无法将自己最赤诚的感情传递给他。
“不一样,在那种地方随时都可能有情况,一旦有意外发生,我就能全力处置,还有可能成为英雄。因为在危急情形下,我有目标有对手,可在这里没有,我总不能说偷跑到跑道上的狗就是我的对手吧。”
“每个岗位都有存在的价值,因为被需要才会留下来,你想在军营建功立业,任何一个位置都能让你发光发热,只要你用心肯干。”
“班长,咱们每天都在重复昨天,毫无新意,我很确信这里不能让我有所成就。”对于这个自己反复论证出来的结论,李亚十分笃定。
陈日升一时语塞,这时候再说什么大道理,似乎并不会奏效,李亚已经陷在自己的思维定式中,他把自己消极懈怠的状态全部归结于外部条件。陈日升明白他的问题所在,可怎么表达才能让这个新兵真正听进去呢?两人背对着跑道,望着远处的营区各有所思。飞机从他们身后呼啸而过,陈日升突然有了主意。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陈日升问道。
“飞机起飞。”
“不是,我问的是型号。”
“这谁能听出来。”
“你听,这是747。”
李亚半信半疑地转身去看,果然不差。没一会儿,另一架飞机滑行过来,陈日升立刻喊出,“737!”
“班长,你怎么做到的?我听着没区别啊。”
“我守了七年,听了七年,对机场不说了如指掌,大概还是知道的。我只有熟悉这里的情况,遇到突发事故才能迅速做出正确反应,不然一头雾水,出现反常情况也不会有所察觉。人不管在哪里,脚踏实地总没有错。”
“可是这里不会出现异常——”
“强闯通道口、飞机迫降、围界起火等等,处置不当都是大事。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在这个岗位上,我们只有全力以赴才能对得起这身军装。”
“班长……”李亚竟然语塞了。
“无论哨位在哪儿,都可能成为英雄,关键不在脚下,而在脑子里的弦有没有绷紧。”
“班长,你说的好像挺有道理。”李亚低下头思索着。
“就比如现在,这天呐是越来越冷了,你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吗?”
“下一步?还是站好岗上好哨呗。”
“做好给跑道铲冰的准备吧,不然航班全部取消延误,又要出大麻烦了。” 陈日升哈了口气,使劲搓了搓手。“你啊,是个好兵,就是要多低头看路,少抬头望天。记住‘根朝下扎,树往上长’,这话听起来矛盾,实际一点都不矛盾。”
“我明白了,只有做好自己的事情,才能在本职岗位上有所成就,不能眼高手低,好高骛远。班长你放心,我会好好努力的!”
李亚这么一表态,陈日升感觉也受到了触动。他在心底里暗暗打定主意,趁年轻再干上几年,努力拼一把,让自己不留遗憾。
日暮西沉,两人并肩走在西跑道边,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