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是一位亲历过济南战役的老战士。济南战役打响时，爷爷不满16岁，是华东野战军13纵37师的一名卫生员，他口中那些“白衣战士”的故事，我打小就如数家珍，那一幕幕穿梭战场救死扶伤的场景，更是催生了我对“英雄”最初的崇敬。记得爷爷讲过，他曾冒着炮火去抢救负伤的战士，不幸中弹，但还是忍痛先为伤员做了包扎，再让人处理自己的伤口。每次听到这里，我总会忍不住问他：“爷爷你不怕死吗？”每一次，爷爷都用他们“白衣战士”当年的战斗口号来回答我：“攻济战役的伤员最光荣，为伤员服务的同志也同样光荣！”

济南解放后，爷爷随部队南下，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福州战役和东山岛保卫战，1982年转业回到济南，1992年离休。37年的从军经历，从卫生员到师医院院长，他够得上“老兵”的称谓了。

我对爷爷的记忆，除了“勇敢”，还有另外两个关键词：“严格”和“淡泊”。从小爷爷在教育上对我一直很严格，甚至很较真。在那个流行音乐大行其道的年代，那些在爷爷看来是“靡靡之音”的劲歌金曲，注定与我的青春无缘。《我是一个兵》《学习雷锋好榜样》《团结就是力量》……在他的“曲库”中，这些才是永不过时的金曲。一边羡慕同学们能“自由”地哼唱流行歌曲，一边每天跟爷爷唱着那些早已熟稔于心却总也唱不够的军歌，我的年少时光，既纯正又简单。若干年后，当我踏进军营，重新唱起这些歌曲时，眼前浮现的总是彼时的那一幕幕。

爷爷在生活上很节俭，对名利待遇看得很淡。从部队转业后，他担任地方企业的党委书记，又赶上国家对离休干部的好政策，按理说他跟奶奶的生活还算殷实。可在旁人看来，“王书记的日子挺紧巴！”他的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没有一件不是打着补丁的。看到我的校服磨破后，他也会叫奶奶一针针地给我补好。要知道，青春期的男孩脸皮比纸薄，为此我感到很难为情。爷爷看出我的心思，打趣道：“你们不都追求个性吗？我看这才是最有个性的穿法！”单位为照顾老干部出行给他配备了专车，爷爷却钟情他的“大二八”自行车，前面载着孙子，后面带着老伴。街坊邻里笑他不懂享福，爷爷解释起来从来就只有两个字——“晕车！”

就是一位如此“会过日子”的老兵，对需要帮助的人却从不吝啬。记得汶川地震那年，听说各地都在为灾区募捐，爷爷和奶奶翻出存折直奔银行，寻了3公里找到募捐点，把老两口半年的退休金如数捐出，回到家还不忘给正在读大学的我打来电话：“孙儿，学校组织捐款了吗？这钱省不得。”

岁月无情催人老。“老兵”终有迟暮的那一天。爷爷晚年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记忆力减退，精神头也一日不如一日，只有那笔挺的腰杆，是他与病魔抗争的战利品。那时我已参军入伍，每次回家探亲，总会多挤出些时间陪伴他，跟他讲讲部队的见闻。爷爷总是一边听一边忘，然后再从头问起，我不厌其烦地重复。想起20年前那个“讲故事”的人成为“听故事”的人，我不禁思绪起伏，唏嘘感慨。

如今，爷爷离开我们已经4年了，他的音容笑貌还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偶尔我也会在梦中与他相见，一如他养育我的那段岁月，平凡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