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盛是连队的军械员兼文书。一般情况下，只有领取武器时，大家才会想起他是个军械员。其余的时候，老盛的主要工作是文书。

这儿是大风口，冬天，出门训练一定得扣紧衣领。如若不然，呼呼的北风毫不留情地从这儿灌进去。那个冷呦！说不得，想一想都会浑身打哆嗦。可是老盛呢？他没事。他坐在连部里，室内自有一番春天。

夏天来了，又是另一种难受。气温40℃上下，地表温度快60℃了。下士小吕脱下陆战靴，凑到鼻子前，闻闻鞋底。他要确认一下，这股子烧焦橡胶味是不是来于自己。再看看大家，不知因为天气干热还是口中缺水，每个人的嘴唇上泛着一圈白色分泌物。可是老盛呢？他又没事。他在房间里做表格，热不到、晒不着，还有风扇吹着小风。

训练完回到连队，总有人跑到文书跟前念秧儿：“看看‘盛秘书’这皮肤，真白！”“‘盛秘书’又爽了一天吧！”

听到这些，老盛一肚子委屈。通常的解释是：“我爽？通宵干了一晚，白天又干一天，你试试？”“哎哟！我的腰可疼呢，眼睛也越来越看不清东西了。”

可是谁信呢？办公累还能比训练累？老盛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个时候，连部总要上演一番“唇枪舌剑”，最后也总在“革命分工不同”的大局观下不欢而散。大家走后，老盛还要望着战友离去的方向发一会儿呆，随后挤出两声苦笑：“‘文书’这两字背后，大家又能了解多少呢？”

老盛还是小盛的时候，在战斗班排，那时憧憬的文书生活是这样的：听听电话，下份通知，闲暇时，看看书报……可真当上文书了，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要么东跑西跑，一天下来，屁股沾不了几次凳子；要么一屁股沉下来，键盘一敲就是一天。有时候还要面临各级的同时传唤，小盛苦于分身乏术，急得抓耳挠腮，可是“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随着发际线的位置越来越高，头发越来越稀，小盛也就变成老盛了。

队伍集合完毕，即将带走训练的时候，老盛通常会站起来，叉起两手扭扭腰，做做扩胸运动。听着歌声、口号声越来越远，老盛意识到：这不就是钱钟书写的《围城》那样嘛，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大家都羡慕文书，文书也羡慕去训练的大家呀！

日子就在你羡慕我、我羡慕你中悄悄流逝，尽管连部内外仍会发生辩论，但总体还算平静。直到有一天，上级工作组要来检查，抽点了九连。

所有人都忙起来了，尤其是文书。

LED屏幕的欢迎词还没敲上，工作组却说到就到，还没寒暄完，人已经陆续走进连队了。

连长看到老盛满头大汗地跑过眼前，赶紧叫住，把他拉到一边，指着屏幕，瞪眼说道：“让你准备的欢迎词呢？”

“领文件去了，才回来，还来不及弄。”老盛喘着气，尴尬地解释道。

“好吧，我和指导员在里面迎检呢，机灵点啊！”听完连长的话，老盛一溜烟又跑了。连长喊他：“你又跑啥？”老盛边跑边回头：“还有一份文件催得紧。”连长手一扬：“快去快回！”说罢，急忙小跑着去陪同工作组。

工作组突然要检查兵器室。人已经到了门口，可是门还锁着。

连长立刻喊老盛——双锁制度，一把钥匙在连长手里，另一把钥匙在军械员手上。可是老盛人呢？

连长赶紧拨打老盛的电话，还没等拨通，老盛已飞奔而来。

他克制着喘气，努力保持镇定，插入钥匙，旋转。门开了，工作组的同志鱼贯而入。

连长把老盛拉到一边，“报个文件要这么久？”

“那个报完了，刚刚报的是另外一份材料。”

“就是上午刚下的那个通知？”

“嗯！”老盛点点头。

连长看着满头大汗的老盛，汗水从头顶四面八方地往下淌，唯独鼻子附近没有，因为老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高高的疙瘩，就像是突然耸起的一座山，阻住了流向下游的河。连长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没法再剋老盛。

这一切，工作组的同志似乎都看在了眼里。于是，不动声色地临时安排了一个官兵恳谈会。参加座谈的老盛诉起了苦水，工作组一个随行参谋拿笔飞速地做着记录……

这次迎检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明显感到连队发生了很大变化：一个是连部内外的辩论销声匿迹，另一个是连队外出训练的队伍里多了文书的身影。

又是一个训练日，队伍行进中，进行呼号比赛，大家都辨得出那个异常高亢的“一二三四”特别带劲儿，发出这个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文书盛天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