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4年,清军在中法战争中溃败,慈禧一怒之下罢黜了奕为首的全部军机大臣,罪名是“萎靡因循”。这板子当然没打错,安于恬嬉、畏葸偷安等一连串的呵叱之句,言之凿凿。但是,这板子却漏掉了大清官场最为丑陋的、已然成为惯性的恶习——说谎。
在晚清这台锈蚀的机器上,毫无顾忌地编瞎话、说假话,已是官场通例。鸦片战争开始后,清军面临英国侵略军攻城略土的危局,经过长时间的筹备,从各地调集了10倍于敌的军队和大量火器弹药,并由天潢贵胄的奕经为统帅,进行浙东反击战。令人不堪的是,清军在主战场上仅打了4个小时便溃不成军,整场战役一仗未胜,一城未下,一“夷”未毙。
更为荒唐的是,仗都打得惨成这样了,奕经“报捷”的奏折居然还是一个又一个地送到京城,甚至还有洋洋4000余字的战场描述,把“取胜”的过程写得绘声绘色,让道光帝着实陶醉了一下,以为胜利在望了。
大清官场的这种虚假之风,其实在所谓“康乾盛世”便已日炽成风。乾隆喜欢挑剔下属的错别字,以显示自己的才华。纪晓岚为了投其所好,编《四库全书》时故意在样书里留下一些“笔误”供其“御批”。没想到,乾隆后来对挑错别字没了兴趣,这些错误就成为书中的“地雷”,一直遗留至今。
如果说这种弄虚作假还仅限于拍拍马屁而已,那么后来与英国使节交往时采取的欺骗手段,就是拿国家外交大局开玩笑了。18世纪,英国曾派爵士马戛尔尼使华,带来的除了一些礼物外,更重要的是英王的信函。然而,清廷的翻译竟将以外交礼仪表述的行文,改为臣属上呈的奏文,在其中加了许多“天朝恩典”“纳贡称臣”“叩祝圣安”之类的卑恭之语……
这或许涉及翻译功夫的问题,但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是为了讨好乾隆而不惜炮制假话。谎言意味着欺骗,这一番甜言蜜语,使得乾隆对英吉利人的“崇拜臣服”深信不疑,还真以为他们经过训诫后“颇知悔惧”,准备归顺输诚了。乾隆曾经说过:“士习可验于文章。”可他偏偏被朝中之士的造假恶习、虚假文章给蒙骗了。谎言的泡沫终归是要破灭的,大清在列强环伺的世界格局中的种种隐患,便由此埋下了。
大清名臣李鸿章,也熟谙“瞒”的官场文化。1896年5月,被闲置多年的李鸿章作为清廷“钦差头等出使大臣”,前去参加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典礼。在典礼进行时,莫斯科霍登广场突发踩踏事故,亡者达2000余人。李鸿章与俄罗斯总理大臣维特见面,自然要问及处理情况。他听说此事已经禀报了沙皇,连连摇头,说:“你们真没经验,我任直隶总督时发生鼠疫,死了上万人,但依然上报平安无事。”
这番话把维特伯爵说蒙了。他后来在回忆录里写道:“在这次谈话后我想,我们毕竟走在中国前面了。”时至今日,读及沙俄官员的这番戳戳指指,仍令人唏嘘。平心而论,李鸿章在当时还是开明有识、做事担责之人,可连他都没把掩瞒重大疫情视为耻辱,还那么坦然地作为经验之谈夸耀宣扬,遑论他人。可见当时欺上瞒下已然相沿成习,俨然成为“官场秘籍”。
那个颟顸腐朽的朝代终结了,但历史的余声并没有戛然而止。应当记住萨特的那句话,并以之为警醒:“既然它发生过,那么它就可能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