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回头间,看见家泰的耳朵眼有些异样,怎么说呢,就是很扎眼那种。
“小子,该掏掏耳朵了!”
家泰委屈巴巴地望着我,挠挠脑门说:“排长,我不会掏,嗐!耳朵里头的,啷个掏出来嘛?”
挺立在四千米海拔上,这个执勤点与世隔绝。巡逻时沙砾子不住往耳洞里钻,兵们早已淡然。即便感觉耳朵有异物晃动的杂声,似乎也见怪不怪。
说起来,家泰是个极爱干净的主儿,军容风纪没得说,平时作战靴擦得跟明镜似的,蚂蚁爬上去都得拄拐棍……
我心念一动,“家泰,我帮你掏吧!”
家泰咧着发青的嘴唇,半推半就下,坐在了军绿的马扎上。阳光打在他的侧脸,被紫外线晒黑的脸膛镀上一层釉。捏着小镊子,我就像掏耳朵的师傅,念叨着,“看我慢慢对付你的耳朵咯!”
耳朵眼混杂着沙尘,有的还粘连在耳道上,这大约也和缺乏维生素有关吧。我看着家泰安然地闭着眼睛,他显然等待着耳根清净的一刻。
我颤颤巍巍地刮向他耳蜗深处,少顷,他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我问:“疼了吗?”
他面额轻扬,单眼一眨,“排长,有点,不过——痛并快乐着!”
我一怔,继而轻轻拨着他耳朵外缘的耳垢,感觉他脑子里那根弦,“嗡”地放松下来,脑袋变成了一颗柔软的棉花糖,不,是柔软的云朵,飘向天空,飘出了银河系。
我这厢掏完了,他那厢思绪还没落地。
“还在——痛并快乐着?”他愣了愣,继而憨憨地说:“掏耳朵的感觉吔。”我幽幽一叹,“上次听‘痛并快乐’这个词,还是从杨老兵的嘴里。退伍那天,他抹着泪,不想离开哨所……”
他又愣了一下。老兵杨乐守卡16年的故事,想必他初来时就已听过。
“妥妥的了。”我把脑袋交还给家泰,他按了按耳朵,舒坦地笑。黛青的发根下,渗出一层绵密的汗珠,鲜润,晶莹,透着光。
插图 朱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