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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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行进在英雄的行列里


■张首伟 黄金建

“你退后,让我来!”6个字铁骨铮铮,以血肉挡住危险,哪怕自己坠入深渊,无法还给妈妈一个拥抱,无法再见妻子明媚的笑脸。战友们拉着手蹚过雷场,你听,那嘹亮的军歌是对英雄的礼赞。这是“感动中国”人物组委会给予杜富国的颁奖词。

去年10月11日,在边境扫雷行动中,面对复杂雷场的一枚加重手榴弹,他向同组战友艾岩喊出“你退后,让我来”,在独自查明情况时突遇爆炸,身负重伤。

“你退后,让我来!”成为他负伤时给艾岩的最后一道命令。这句“让我来”,和他的名字一道印在了边境扫雷战场,印在了飘扬的红旗上,印在了“感动中国”的丰碑里,更印在了人们的心中。

他就是杜富国,被授予一等功的扫雷英雄。

有一位作家说:“士兵的力量不仅仅在他自己身上……还在于他生长的古老土地上,在于他从祖辈继承下来的多年形成的历史之中。”

贵州省湄潭县兴隆镇太坪村四组,小地名叫“干河沟”。杜家的房屋修在河沟旁,紧挨着一条县道。这条路,当年红军长征强渡乌江、保卫遵义会议召开时走过;这条路,杜富国从蹒跚学步到投身军旅,又走了19年。

杜富国的小学旁有一座红军烈士的坟茔,他曾问过老师为何墓碑没有名字。老师告诉他,长征中牺牲了很多战士,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没有留下姓名。后来,杜富国常想起这段对话,那些被历史铭记的无名英雄,在一个孩子心中留下了关于牺牲奉献的最初思索——

“吃得亏、打得堆”,是黔北人教育孩子的俗语,意思是做人要大气、懂奉献,杜富国的父亲常常对孩子们讲这句话。在家里,别人家的铲车“趴窝”了,学过维修的杜富国主动帮忙,从下午5点忙到凌晨;村里人家办红白喜事,杜富国不用人喊,总是会去帮着端茶送菜、摆放桌凳、收拾碗筷……

2010年12月,杜富国在遵义市湄潭县的红九军团司令部旧址旁,穿上绿军装,戴上大红花,成为一个兵。

2015年6月,边境第三次大面积扫雷任务下达,正在原边防某团教导队担任炊事员的杜富国,得知扫雷大队组建的消息,第一时间向连队党支部递交申请,主动请缨参加排雷。

他在单位是出了名的“多面手”,是各个连队争着要的“宝贝疙瘩”,连长、指导员都想让他留下来。身边也有不少战友劝他:“排雷是在刀尖上工作,何必去冒这个险!”

他的回答写在请战书上:“正如我5年前来到中国人民解放军这个光荣集体时的想法一样,那时的我思索着怎样的人生才是真正有意义有价值的。衡量的唯一标准,是真正为国家做了些什么,为人民做了些什么……我感到,冥冥之中,这就是我的使命,我要去扫雷!”

2015年11月,一辆挂着鲜艳红色横幅的东风汽车停在麻栗坡县八里乡,“为边疆清除雷患,还人民一片净土”几个大字在霞光中格外显眼。

“看到太多因触雷而断腿的农民,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因为贫穷,乡亲冒着生命危险进入雷区开荒种地,被炸死炸伤无数。那个时候,杜富国只有一个心愿:扫完雷,给乡亲们一份踏实的安全感。

有人私下里劝杜富国,不要总选择第一个往前冲,没必要那么勇敢。杜富国呵呵一笑,在他看来,如果只有一种正确的选择,那应该就是心中的坚持。扫雷四队的老队长龙泉至今记得,他曾问杜富国入党究竟为什么?杜富国说:“队长,我入了党,就有资格挑担子、带头干。”

杜富国受伤后,父亲杜俊来到儿子踏过的雷场,探访“87个村民炸剩78条腿”的“地雷村”,听了乡亲们流着泪的讲述,见到马嘿村郁郁葱葱的新苗和老百姓脸上洋溢的希望,这位老党员愈加明白,儿子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坚持着什么。

3个月后,盘金良拄着拐杖,回到已经交付的坝子雷场,丘陵起伏,野山空林,再无人踏破寂静。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已被杜富国和他的战友们用双手仔细翻捻过。满脸络腮胡子的盘金良红着眼眶,伫立良久。

1993年,麻栗坡县猛硐乡,28岁的盘金良在野竹林开荒时触雷,被炸去双腿。25年后,28岁的战士杜富国在同一个地方扫雷,失去了双眼和双手。盘金良从小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经历了战火后的满目疮痍,在断壁残垣中收拾家园。那时候,他对英雄的印象是冲锋陷阵、舍生忘死。

30多年过去,和平年代飞扬着的年轻面孔中,又有一位英雄站了出来,盘金良望着身下泛黄的假肢,哽咽道:“他是为了我,为了乡亲们。”

刚到雷场那几天,部队开展训练的时候,从昆明更换假肢归来的村民就坐在村口,远远地望着。3年来,扫雷兵在雷场内排雷,常有被炸致残的农民自带食物和水在雷场外等待。老乡经常嘱咐杜富国和身后的这些年轻人:“注意安全,慢慢弄。”

这片土地被雷患冰封了30多年,坚冰冻透了人心,杜富国和他的战友们知道乡亲们再也等不了了,他们用刀削斧凿一点点地穿透,直到坚冰深处春水又生。

1450公里的某边境线,从天保口岸往西南延伸,从马嘿到老山再到662.6高地,山高坡陡,灌木丛生。丛林里、山峰上、道路旁,刷有骷髅头的雷区警示牌随处可见。

这是属于英雄的阵地。杜富国累计进出边境雷场1000余次,排除爆炸物2400余枚,处置各类险情20多起。在这片土地上,杜富国一锤一钎敲了10多万下。每一下,都像是在叩响死神的大门。

天保口岸4号洞雷场,除了埋有大量地雷等爆炸物,还散布着无数弹片、子弹、罐头盒等金属物。用探雷器一扫,处处都是蜂鸣声,无从分辨哪里有雷、有什么雷。杜富国几经摸索,将探雷器抬到一定高度,通过分辨报警声的音量、时长等细微变化,减少了虚警率。

杜富国的老班长许猛至今保存着一张照片。那是在马嘿雷场,杜富国排除的一枚59式反坦克地雷,足有脸盆大小,这是扫雷四队排除的第一枚反坦克地雷。

大山密林,人都很难上来,当年怎么会埋设反坦克地雷?杜富国探到一个“大家伙”的信号,心知危险,对着同组作业的班长许猛说道:“让我来!”

杜富国用毛刷、排雷铲轻轻清理浮土,发现这个“大家伙”的顶端竟是凹陷的:这是一颗精心布设的雷!埋雷人对地雷进行了力学预压,达到引爆临界点。这样,原本200公斤以上重量才能压爆的反坦克地雷,步兵一碰就炸,威力巨大。

现场静得出奇,杜富国小心翼翼解除地雷引信,从上到下一身汗。他从土里捧出地雷,破例请战友帮他照了张相。

许猛曾将一套退伍战士留下的防护服交给杜富国,理由是:他排雷技术最好,干的活最多,磨损最严重,给他全班都服气。可是再安全的防护装具,也抵不过精湛的排雷技术;拥有再过硬的技术,也需要勇往直前的气概。许猛说:“沿着他开辟的生命通道,踩着他的脚印前行,无比踏实。”

负伤前,杜富国和战友沿着雷场登上主峰,左边是邻国,右边是祖国,远山鬼斧神工,美如仙境。想想战后30多年来,自己站立之地无人站过,眼前风景无人看过,“国家”这个词是如此贴近。他和战友们感慨万千:“真想把这片美丽山河画成一幅画!”

离杜富国出事的坝子雷场30公里外,原来地雷密布的麻栗坡县天保镇早已成为国家级口岸,经济发展快速,货车川流不息。已交付的雷场种上了庄稼、建起了楼房,新生活的憧憬终于根植在这片土地上。

这曾是杜富国眼中最美的风景,他认为这便是他当兵的意义。

下士杜富强回到连队那天是10月31日,距离大哥杜富国在雷场英勇负伤已经过去整整20天。

20天,在生命长河里不过是白驹过隙,但对于杜富强来说却太过漫长。在陪伴父母和大哥的这些天,他听到了两组数字——云南省文山州八里河村,1992年以来2人被炸身亡,33人因触雷伤残。边境扫雷任务中,1992年以来2人牺牲,40名官兵英勇负伤。这些数字的叠加,便是杜富国和他的战友在和平年代的“负重”。

罗兴、杜茂江、程俊辉……杜富国轻轻念出那一个个刻在他心中的名字。他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看到那面墙时的震撼,上面刻着扫雷大队组建以来牺牲和负伤官兵的名字。那是一面不断延伸的英雄的墙,那是一群曾经战斗在自己身边的英雄。

在大哥的病床前,杜富强慨叹,如果不是扫雷,那些牺牲的战士现在应该拥有各自的幸福生活,那些负伤的官兵也不必背负伤病度过余生。

杜富国反问:“如果不扫雷,边疆百姓哪来的‘余生’?”

麻栗坡县城往北4公里,一个磨山斜坡上,麻栗坡烈士陵园背靠群山,山下的畴阳河静静流淌。从对面的山头望向这里,麻栗坡烈士陵园宛如一面飘舞的旗帜。15.7万,这是今年1月份麻栗坡县记录的游客人数。

信步苍翠间,负责解说的退伍老兵来了一段即兴发挥,将杜富国的英雄事迹娓娓道来。

雾中青山静穆,长空如闻一叹。听完故事,有人在网上搜索“杜富国”三个字急切浏览,有人低着头抹起了眼泪,还有人问:“英雄在哪里,能不能去看看他?”

父亲杜俊偶尔会翻看网上的留言,挑一些念给杜富国听,常常读到眼泪涟涟,他感觉到儿子走进了更多人的心里。

英雄,永不独行。杜富国的身后,许许多多人在牵挂着他,许许多多温暖汇聚在他周围。那天,猛硐乡的群众颠簸了7个小时赶到医院探望杜富国。曾在边境作战中光荣负伤的战斗英雄安忠文、一等功臣王曙光、英雄山主攻营营长臧雷,特地赶到医院为他鼓劲。病房外的走廊上,总能看到有人悄悄送来的鲜花。

杜富国受伤苏醒后,曾请求装一双智能手,能继续去排雷去战斗。而那一刻,在他战斗过的阵地上,他的战友们再次集结,奔赴雷区继续未完的使命。

2018年12月27日,云南省德宏州芒市举行边境应急扫雷行动启动仪式,扫雷部队以原云南扫雷大队300余名官兵为主体组建,他们刚刚完成边境云南段扫雷任务。

重新拿起扫雷器的扫雷官兵,身后红旗飘扬,他们和杜富国一样,时时感受到自己正行进在英雄的队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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