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嫁给父亲,起先姥爷是不大乐意的。他的几个子女从长大成人到成家立业,都把家安在了本地。唯独他最喜爱的二姑娘,也就是我的母亲,却选择了远嫁,还嫁了个当兵的,那得吃多少苦啊!
母亲第一次回娘家过春节,姥爷拉着她细细端详,连说:“我们家二姑娘怎么黑了、瘦了?”把尴尬的父亲晾在了一边。说话间,姥爷亲自下厨,很快便置备了一桌好菜。
那个年代,日子清苦,大多数家庭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像样的荤菜。姥爷做的四喜丸子,是纯肉馅精制的,又香又糯。叨一口丸子肉,酌一口小酒,真是美似神仙。姥爷看父亲舔嘴巴舌的样子,笑着说:“你要是爱吃这口,就常带二姑娘回家看看,我随时给你做……”父亲连连应声,和姥爷碰杯,干掉了一大杯酒。
但是随着父亲部队移防,我们家却越搬越远,一家人回老家过年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
那年春节,姥爷病重,我们一家千里迢迢赶回去探望他老人家。姥爷得了中风,一边身子瘫痪了,那只原本灵巧的右手,如今干枯似柴、蜷曲僵直着,再也不能为一家人烹制可口的饭菜了。
母亲抹了眼泪系上围裙,妯娌们齐上手,不久,热气腾腾的年夜饭摆满一桌子。当中,是一只白瓷碗,里面卧着四颗又香又糯的四喜丸子。父亲起筷,为姥爷夹了口丸子喂到嘴边。姥爷嘴角歪斜,吃力地嚼了一口,连声说好。“二姑娘以前在家一直娇养着,什么都不会做。如今会过日子了,赛过我的手艺了。知道她嫁给军人没受委屈,当爹的就放心了。”一席话,说得在座的人都暗自神伤。
姥爷过世以后,每年的年夜饭,母亲照例是要做这道四喜丸子。渐渐长大的我明白,母亲是用这道菜来纪念姥爷和从前一大家子除夕聚餐的美好回忆的。不过,母亲在我们自己家做的丸子最初却不是四颗。据父亲讲,最开始是两颗,象征他们夫妻俩。有我之后,就是三颗了。再过几年,生了妹妹,就变成了真正的四颗。全家人都喜欢吃这道象征团圆的菜。
可惜四喜丸子没吃上几年,我和妹妹就先后当兵离开了家。年夜饭桌上的四喜丸子,又开始变得时多时少。那象征圆满团圆的丸子,总是差那么一口。
今年春节,我终于能够携一家人回父母身边过年了。早我几年转业的妹妹,也要带丈夫孩子回来过年。最高兴的当然是父亲母亲,特别是母亲,早早地就开始炖肉弄酱,张罗起年夜饭来。
母亲偷偷地告诉我,今年的四喜丸子可不止四个,个头正好是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人数。母亲开心地说:“这次啊,你媳妇、你妹和我一起做,看你们吃了,能不能猜出哪个是谁做的,猜对了我有奖!”
闭上眼,想起姥爷做给我们吃的那股熟悉味道,我想,即使猜不出是哪个人做的,但只消享受这浓郁的美味便好了。就像生活一样,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