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柳月,满天繁星,身处无名湖,这样美的夜色岂能辜负?
去年12月12日,我再次踏上无名湖哨所,近8个小时的路途颠簸、舟车劳顿甚是乏累,但夜色怡人,无心睡眠。披上大衣,直奔岗亭,经验告诉我,那里人气最旺。
此时,岗亭外温度显示为-15℃,呵气成冰。见我到来,大家迅速招呼我坐下,围着火炉,顿时寒意全无。
“李干事,你怎么又来了?”看见“老熟人”,士官陈明鑫打开了话匣子。这是我今年第三次“造访”,从2013年起,我陆陆续续上哨10余次,哨所二级以上的士官几乎全都叫得出名字。
只是这一次,没见着中士叶发廷的身影,他是岗亭的设计建造者。不足4平方米的岗亭,先后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训练间隙,叶发廷和战友们漫山遍野找寻石头,如同蚂蚁搬家一样搬回哨所,一块块砌起来。我上一次来的时候,墙面还没有涂迷彩。
一个星期前,叶发廷退伍告别了无名湖。他的离开,我没有感到遗憾,反而替他高兴。戍边8年,连续7年在哨所守冬,叶发廷浓密的头发已经脱成“美人尖”。
在无名湖,有一种奉献叫脱发。4520米的海拔,大雪封山近半年,每一名守哨官兵都知道“高寒缺氧”四个字的威力。因为脱发,现任文书沈兴干脆用推子贴着头皮理发。“头发短,可以有效掩盖头发少的不足。”沈兴笑着自我调侃。
青春易老,谁也无可奈何。11月8日晚的那次促膝长谈,叶发廷回忆了这些年的很多往事。“大雪封山期间下山背菜是最难忘的,虽然辛苦,但大家都很积极……”言语之中,我看出了他的不舍。
“当务之急,找个女朋友,趁着头发还没掉光之前。”叶发廷爽朗地笑了,我却笑不出来,心里五味杂陈。当晚,他极力要求我睡他的铺,由于输电线路改造导致停电,他给我盖了3床被子加1件大衣。凌晨4点,一名战友前来叫岗,把我误认为是叶发廷。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睡,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想着叶发廷已经进入退伍倒计时,他还在坚持。
他应该是爱上无名湖了,一座小小的岗亭足以证明。修建岗亭并非是他的分内事,即使退伍离开,也要留下美好。
岗亭外一阵狗吠,撕破了夜的寂静,也打断了我的思绪。陈明鑫赶紧出门,用手电东照照、西照照,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情况解除后,陈明鑫归来,眉梢凝着点点冰碴。“很有可能是‘熊二’的大哥来了。”炊事班长陆建波笑道,眼光投向熊成,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一阵哄笑之后,熊成似乎明白了什么,抬头假扮起熊的模样,张大嘴巴。他并不介意这样的“开涮”,能成为战友们的开心果,他也乐在其中。
“熊二”是熊成的雅号,陆建波所说的“大哥”是真的黑熊,个头比人还高,足足有300多斤。去年冬天的一个深夜,狗熊跑到哨楼前觅食,战士易大杨起夜,人与熊相距不到4米,确认过眼神,易大杨赶紧往回跑,狗熊也一溜烟儿不见了。
夜宿无名湖,看着美景,听着故事,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李老兵,还记得你第一次到无名湖吗?”上士崔德顺接过话茬。“当然记得。”我毫不犹豫。
“李老兵”是我喜欢的称谓。2013年5月,我在旺东连当兵蹲连,看见雪山之巅的无名湖,顿时激起了我上哨的冲动。无名湖与旺东海拔落差不到1000米,直线距离也不过1000米。但曲曲折折的山路,耗时近4个小时,超过5处绝壁需要攀缆绳而上。士官杨军带路,如履平地,一路小跑。杨军戍边十余载,是连队有名的“铁人”,25公斤的冻肉他要背两块,300斤重的发电机运出去维修,他一下子就把“铁疙瘩”抱上了车。
徒手爬山对杨军来说是家常便饭,而我一路追赶,吃尽了苦头。在乱石堆,我接连摔了好几个跟头,屁股差点开了花。
奈何曾经的“雪山牦牛”也经不住岁月风霜的侵蚀,由于长期戍边,杨军落下了腰椎间盘突出、脑供血不足等疾病,不免让人心疼。
那时候,5月是无名湖哨所官兵最难熬的时节,进入守冬末期,新鲜蔬菜简直就是奢望。晚餐时间,炊事班长不知道从哪里翻出几个土豆,炒了一盘土豆丝,土豆丝上黑色的斑点清晰可见。正当我停箸犹豫之际,留守医生说:“李干事沾你的光,终于又吃到炒菜了,我们都吃了好几天的罐头炒饭了。”一句话,像利剑一般戳中了我的泪点。
思绪如泉涌,我站起身来收拾心情,透过岗亭的窗户,夜太美。2015年,守哨官兵住进了保温哨楼,每个房间都有暖气,吸氧设备配到床头,4G网络实现全覆盖。今年国家电网又拉到哨所,大雪封山前,团里就送来各种过冬物资,主副食堆积成山,鸡鸭成群。无名湖的冬天不再寒冷。守哨官兵的生活正如炉火一样,越烧越旺。
正值“双12”,上等兵詹从旭忙着从网购平台挑选心仪的商品。这个“00后”小伙的购物车里全是零食,大雪即将封山,他不确定是否能够收到包裹,但那份盼望收到快递的心情也很美好。其实,他并不是一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孩子,实在寂寞才随意翻看手机浏览网页。12月份的津贴一发下来,他就给父母转了4000元,而他一个月的津贴是4800多元。
詹从旭用食指不停地翻着手机屏幕,当看见他的大拇指,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他的大拇指指甲盖是凹陷的。
“是缺氧缺钙缺维生素所致,哨所很多人都这样。”熊成看出了我的心思。刚到无名湖那会儿,他强迫自己吃维生素片,休假回家还会购买大量的补钙产品。现在他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不再吃维生素,也或许,他已经习惯了。
崔德顺把这种“习惯”定义成“麻木”。他进入大龄未婚青年的行列后,父母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每次回家探亲,都会给宝贝儿子张罗着介绍对象。上一次休假,相亲频率更是达到顶峰,短短两个月相亲9次。每次他一提在西藏当兵,便没了下文。“婚姻是终身大事,彼此之间不应该有秘密。”崔德顺直言。
这个山东汉子也是实在可爱。有一次,他邀请女方吃饭,问及吃什么,女孩说随便,他还真就随便找了一个路边摊,点了一份土豆丝和青椒肉丝,花了30元,饭后俩人便断了联系……
与世隔绝太久,崔德顺不知道逛街、喝咖啡、看电影才是女孩儿心里要的“随便”。戍边9载,他读懂了无名湖的风花雪月,却在恋爱校园里迟迟不能毕业。
同样是山东汉子,上士张俊奇和妻子杨羚早早步入婚姻殿堂,2015年喜得一“子”,今年又添一“女”,凑成了一个“好”字。收获爱情、家庭、事业,这位曾经的山东枣庄青少年组散打冠军,总是把乐观坚强展现在别人面前,而鲜为人知的是,因为患有关节炎,他一年四季都穿着笨重的棉裤。
夜宿无名湖,我收获的不仅是一堆故事,还有沉甸甸的感动。突然之间,耳畔响起熟悉的旋律:“什么也不说,祖国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