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尺布用来缝军装,最后一碗米用来做军粮。最后的老棉袄盖在了担架上,最后的亲骨肉送他到战场……”每当听到《天下乡亲》这首歌时,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铁道兵烈士武增宽和他老父亲的面容。
1976年2月,我们神木籍的200名青年应征入伍,所属部队为铁道兵第6师。记得分兵是在吐鲁番戈壁滩上的一个兵站,风刮得连眼都睁不开,战友们泪眼婆娑,挥手告别。一路扬尘越过天山,我们来到部署在和静从沟口到巴仑台一线约50公里的施工线上。
在我的印象里,武增宽很朴实,对自己要求严格。由于出身贫困农家,母亲早逝,他养成了吃苦耐劳、忍辱负重的品格。记得新兵团有一次开座谈会调查新兵思想状况,谈到伙食问题时,和我们一批从关中平原入伍的新兵意见很多。领导解释说,到老部队后条件就好了。武增宽很憨厚地说:“一天三顿馒头管饱,还要怎么好?”神木籍的新兵也纷纷说,没当兵前,过年家里才蒸白面馒头,还分着吃呢。请首长放心,这儿伙食不错,吃上一年也没问题。散会后,新兵团王舜邦政委当着带我们来开会的胥炳烈指导员,表扬我们几个神木籍新兵觉悟高。
新兵下连后,我和武增宽不在一个连队。我在团部勤务连做测绘,他在11连架桥。因为交通不便,他偶尔来团部时,会到连里来看看老乡,见个面。闲谈中得知,他写了入党申请书,正积极要求进步呢。
此时正是草长莺飞、花开叶绿的季节,我们的欢声笑语荡漾在青山绿水间。年轻士兵光荣的梦想、建功立业的豪情和部队大家庭的温暖,滋润着我们每个人的心灵。
变故发生在1976年9月21日。这天上午,武增宽外出执行任务,搭乘我们团的一辆卡车,没想到途中出了车祸不幸牺牲,年仅19岁。
武增宽去世后,鉴于他因公牺牲和生前愿望,26团党委追认其为中共党员,上级领导机关批准其为革命烈士。追悼会后,武增宽烈士被安葬在卫生队旁的墓地里。
之后,团政治处王主任把我叫去,说组织上决定派11连指导员温海明带我去陕北神木移交烈士遗物,协助地方政府安抚烈士家属。王主任心情很沉重,反复嘱咐我们要按政策做好抚恤和善后工作,把烈士遗物带全,并特意交代路途遥远,多带一点路费。
温指导员是辽宁海城人。他是老三届的高中生,思想水平和工作能力在团里很有名气,是我们这些年轻士兵心目中的榜样。从天山深处回陕北几千公里的路上,指导员向我了解陕北的风俗和人情,包括对长辈的尊称等等,还让我想想家属会提出哪些困难,会提出什么要求。我知道,他是在为做好抚恤工作做准备。
我们到达神木县民政局后,梁怀珍局长接待了我们。他热情地说:“神木是革命老区,有拥军优属的光荣传统,请部队的领导放心,政府一定把烈士家属的抚恤工作做好。”
安排我们住下后,梁局长又叮嘱我说:“去武增宽烈士家时,把你爸也叫上(我父亲乔士力1947年入伍,参加过抗美援朝,时任县医院副院长),再把抢救药品带上,防止烈士家老人出意外。”
次日晚上,梁局长带我们一行到达离县城一百多里的中鸡乡,一到乡里就召集开了会,就县乡两级的抚恤做了安排。
散会后,中鸡乡政府的通村大广播响了:“在活鸡兔煤矿干活的武增胜,你家里有事。请你连夜回家,连夜回家!”那时乡下通讯不便,喇叭叫人是常事。武增胜后来说,他夜里回家,看到家里人都好好的,心里就有点七上八下。天明看到远处有穿军装的人往山上来,他就心慌了,心想果然是增宽出事了。
那天上午,梁局长、乡里焦书记带我们一行来到阿包墕村武增宽烈士贫寒的窑洞,见到了他的家人。面对摊开在炕上的两大包遗物,烈士父亲武无芳强忍着悲痛,用粗糙的大手一件一件抚摸着,眼泪无声地滴在烈士生前穿过的军装上。只是在把武增宽用过的一方枕巾捂在脸上时,他才撕心裂肺地哭喊出声:“我的儿哇……”在场的人无不泪流满面。
当梁局长、焦书记和指导员再三询问烈士家属有什么困难和要求时,烈士的老父亲擦干眼泪,坚强地说:“孩子是参军牺牲的,和战争年代的烈士一样受人敬重。南疆的铁路还没修完,你们回去后看部队上能不能叫他兄弟去一个替他修完这条路。别的我们什么要求也没有。”闻听此言,指导员站起来给老人敬了个军礼,他上前紧紧握住老人的手,环视武家年迈的老奶奶和简陋贫寒的家,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午,闻讯赶来的乡亲们围了一窑洞。乡亲们纷纷称赞武增宽是好后生,被追认革命烈士是全村人的光荣。村支书当即叫人杀了队里的一只羊,代表全村父老替烈士家人招待增宽远道探亲的战友。
当晚,指导员和我留宿在武家,同烈士父亲和家人拉了一晚上的话,一夜无眠。次日临行前,指导员把我叫到一旁对我说:“他们的生活太苦了,抚恤金又不多,老奶奶看病也需要钱。咱俩把多带的路费和手上的钱、粮票都给武增宽的老奶奶留下吧。”我眼圈马上就红了,默默掏出自己不多的津贴,塞在指导员的手里。
下山的路上,指导员和我不停地回头。望着远处山坡上向我们挥手告别的烈士父亲和全村的乡亲们,泪水一次次地模糊了我们的双眼。淳朴的乡亲们同那沉默的黄土高原站在一起,永远地刻在我的心中,高天厚土,血脉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