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听声音感觉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姐。她的语气显得很激动,一开口就说找我找得好辛苦。
我有些疑惑,问她:“您找我有什么事?”
她问我记不记得一个名叫苏本桥的人。好熟悉的名字!我听了心头一亮。苏本桥是一位老红军,在我的《罗霄山之子——记幸元林将军》一书中出现过13次。可惜,他已于80多年前牺牲了。
对方告诉我,她是苏本桥的侄女,正在收集整理伯父生前的经历和故事。
放下电话,我陷入了沉思。苏本桥,祖籍湖南,同幸元林、吴烈都是安源煤矿工人子弟,是发小,后来三人进厂当了工人,又是好工友。1930年5月,中国工农红军第六军一纵队到安源煤矿扩红招兵,三人一合计就当了红军,那一批参军的青年工人有一千多人。入伍后,三人都分在第一支队特务连。三人中苏本桥文化相对高一些,当了文书。由于战斗频繁,人员常有调动,三人后来就分开了。根据幸元林生前回忆文章记载,苏本桥于1934年在一次战斗中牺牲。
过了没有多久,苏大姐果真出现在我面前。她看上去有60多岁,精神饱满、性格开朗。
苏大姐告诉我:新中国成立前他们家就离开了安源,几经搬迁,最后回到祖籍湖南定居。新中国成立伊始,爷爷苏月华四处打听当红军的儿子的下落,苦苦期盼了几年,既未等到人归,也未拿到烈士证。老人知道凶多吉少,哭瞎了双眼,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了人世。这样一来,寻找亲人下落的重担就落在她的父亲苏本石肩上。上世纪60年代中期,苏本石先后与在新疆工作的幸元林和在北京工作的吴烈取得了联系,得知自己的哥哥早已牺牲,他悲痛万分。可正在苏本石为哥哥申办烈士证的时候,一场波及全国的运动来了,苏本石本人也受到冲击,带着万般的无奈去世了。
上世纪80年代初,苏大姐与幸元林取得了联系,幸元林在给她的信中寄托了对牺牲战友苏本桥的无限怀念之情。
2012年,苏大姐和丈夫收集伯父事迹时,在无意中看到了我写的书,见书中多次提到大伯苏本桥的名字,十分激动。根据书中的线索,他们去了原中央苏区的吉安、赣州、兴国、宁都、瑞金等地寻找伯父战斗的足迹,以求证其牺牲时间、地点等细节,多地党史办、革命纪念馆、烈士陵园的工作人员均给予了他们热情的接待。
由于时间久远,查找工作极为困难,每到一处都是满腔热情而去,失望而归。但是苏大姐不气馁,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她。我想她那份柔中带刚的坚毅和执着源自浓浓的血脉之情。
有一位资深的党史工作者根据苏大姐提供的资料推断,苏本桥牺牲前可能是团级干部,这个级别的干部在过湘江时牺牲者,都有记载。建议他们到广西全州去看看,也许能找到。于是苏大姐和丈夫又去了广西全州,参观了湘江战役纪念馆,向地方党史办的同志了解情况,依旧一无所获。
走访湘江战役旧址,他们的心灵受到了极大震撼。红军在此突破敌人的第四道封锁线,损失数万之众,由长征出发时的8万多人锐减至3万余人。当地群众回忆湘江战役中“血染十里溪”的惨烈场面,悲痛地说:“三年不饮湘江水,十年不吃湘江鱼。”
讲述着那悲壮的一幕幕,泪水从苏大姐的眼角不停地滑落。红军将士浴血沙场的壮烈场景仿佛也在我眼前铺展开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那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令我深深动容。
幸元林生前曾任乌鲁木齐军区副司令员,他所写的《安源工人革命斗争片段回忆》一文,收录在《中国共产党历史资料丛书·安源路矿工人运动(下)》一书中,明确说到苏本桥已为革命献出生命。吴烈生前曾任北京军区副政委,他在自己的《峥嵘岁月》回忆录里,也讲到他与苏本桥、幸元林一起参军的经过。
幸元林、吴烈两人经过万里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战火的洗礼,伤痕累累,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可谓是九死一生,侥幸活了下来,成为了人民军队的高级指挥员,第一次授衔时,均被授予少将军衔。要是苏本桥还活着,那该多好呀。我不能假设,他会被授予什么军衔,但起码一家人战后能够团圆,对家人该是多大的慰藉啊。
我将自己在采访中所获得的涉及苏本桥有关情况都写了下来,并十分慎重地在出具的证明书上签名、盖章,希望能慰藉眼前这位老红军的后人。苏大姐说他们还准备再去江西赣南的几个县找找,兴许还会有其他的收获。
有一刻,我很想对苏大姐说,这条路走得太艰辛了,实在找不到,就放弃吧。可是看到她那双满怀期望的眼睛,我实在不忍心去伤害这样一颗善良的心,淳朴的人多么需要阳光和温暖啊!
虽然寻访之路充满艰辛,但也伴随着希望和期待,苏大姐很快乐。她说将来自己不在了,女儿会接班继续寻找。那一刻,我的感动无法言说。我甚至有些悲伤,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我多么想再多给她点帮助,可是我无能为力了。我很难过,觉得对不起她,更对不起在我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红军战士苏本桥。
平静过后,我又在想类似这样的事何止她一家啊!战争年代,戎马倥偬,岁月阻隔,多少人为民族解放事业献出了宝贵生命,却被历史的风烟掩藏,至今默默无闻。我相信,历史不会忘记英雄。苏本桥的名字不仅深藏在苏月华、苏本石、苏大姐祖孙三代人的心中,也会继续在书本和人们的记忆中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