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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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前 线(下集)


■曹慧民 根据苏联话剧《前线》(柯涅楚克作 萧 三译)改编

一条道路通向前方,战壕外的不远处,乡村白色的树梢和稀落的农舍,黑漆漆的一片,废墟上冒着白烟。

战壕里,上士亚斯塔平克、中士巴希雷科夫和下士沙雅美托夫、果美劳里架着反坦克武器,不停地跺着脚。

一阵枪炮声从远处传来,下士发起牢骚:“那边有情况,我们为什么坐在这里?”

“这是命令,连长知道的。”

“伙计们,你们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的报纸上说,冬天帮助我们,越严寒,对德国人越不利?”

“说得对啊。”

“对什么?德国人坐在房子里,墙上挖了个洞,放枪,但是我们在雪地里趴着。”中士反驳道。

正说得起劲,只听中士大声喊道:“各归原位!”

一声令下,几人都卧倒了。只见师长和团长从汽车里下来,正往这里走来。

“配给了这个炮兵连一个机关枪排,手榴弹都按规定发放了。”团长一路说着。

“好。”师长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戈尔洛夫!”团长朝战壕里喊道。

“有!”炮兵连长戈尔洛夫·塞尔盖风风火火地从那边跑过来。

“你父亲,总指挥同志他好吧!”

“我父亲他很好。”

“你这一连留在这里,我要叮嘱你:这条路上不光是坦克,就是一只耗子也不许爬过去,懂得吗?”

“是!”

“不论发生什么,在没有命令之前,一定要留在这个地方,甚至,假如……”

“是,一定执行!”连长响亮地回答道。

……

不知过了多久,战壕外面的道路上传来声音。连长透过望远镜观察,大声喊道:“传给机枪排,坦克上有步兵!”

“终于来了,呵呵。”

“多少?”

“35,36……”下士数着。

“连长同志,有人正向我们这边爬。”

连长瞭望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看到了,是我们的女护士,快点,来!”

只见护士玛露霞拉着雪车爬到战壕里来,战壕里的气氛有了微妙变化。

这时,隐约有摩托声传来,连长压低声音下达命令:“预备好榴霰弹,坦克上有自动枪手。”

“来得可多哩!”玛露霞从粘着雾气的睫毛望出去,对身旁战士说。

“不要怕,护士,我们打垮他!”

“我知道,近卫中尉老是打胜仗,他有这样好的炮手——瓦西亚·索科尔,你认识吗?”玛露霞脸蛋绯红,眼里放出光来。

“他是什么样子?”

“这个样子……眼睛碧蓝碧蓝的,眉毛乌黑,这样的,和翅膀一样。嘿嘿,整个近卫师没有他这个样子的。”

“嘘,小声点。”

“管他的,还远哩!瓦西亚今天对我说:‘玛露霞,就是一百辆坦克,我都能打。’我亲了他一下,他于是说,现在就是一千辆坦克,我也不怕。你看他多么勇敢,胆子真大!”此刻,玛露霞被冻得通红的脸更红了。

这时,摩托的轰鸣声压过来,已经可以闻到浓浓的汽油味道。

“向坦克开炮,直线,快放!”连长呼叫着。

“混蛋,冲上来了,瓦西亚,打呀!”玛露霞听见不远处排炮齐发,然后密放,她兴奋极了,喊道:“看,烧着了,一个,两个,三个,这是瓦西亚,这一定是他!”她转身,向着炮阵地送去一个吻。

“火力大一点,大一点,用榴霰弹打第三个!”连长在电话里急促地大声呼叫。

“坦克朝我们这里开来了,连长同志。”

“用榴霰弹打第三个,快!”

“停下了,嘿,烧着了,第二辆又停下了……”

“中士,你真行!”连长接着喊道:“救护员,救护员!”

“来啦,亲爱的。”玛露霞拉着雪车一阵风似的,迅速爬了过去。

“打掉了9辆!”

“11辆!”

突然,一发炮弹在空中炸响,连长大喊:“玛露霞,躺下!”

“哎呀,她中弹了。”

……

连长探身透过硝烟望去,惊呼:“没有,她在爬!”

远处又传来几声呼叫:“救护员!救护员!”

“左边10辆坦克!”

“大路右边10辆,迂回过来了,对准坦克开火,快放!”连长一阵高喊。

不知什么时候,玛露霞爬过来,脸上布满悲伤,啜泣:“连长同志,下士沙雅美托夫和上士亚斯塔平克阵亡了,这是他们的证件……”

连长接过那些东西,一打开,从一个本子上掉下一片纸来,一战士弯腰拾起,念起上面的字:“请不要拒绝——收我加入列宁、斯大林的党,假如被打死了,一定请算作共产党员阵亡。消灭法西斯!近卫上士亚斯塔平克。”念着念着,战士忍不住哭泣起来……

摩托声又传来,连长拿起电话筒指挥着:“路的左边25,右边31,路上10辆,只打左边的和右边的,不要等口令。‘圣徒们’,做出奇迹的时候到了,为了祖国,好汉们!传达给大家!”

他抓起手榴弹,对身旁的玛露霞说:“我到那里去,注意火力支持!”说着,迅速地爬了过去。

“哼,鬼子们,有你们吃的,听见连长说了吗?为祖国,好汉们!他们这是对瓦西亚说的。”玛露霞默默地说着,沉浸在短暂而甜蜜的幻想中。

“哪一个瓦西亚?”

“你是补充来的兵吧,我告诉你,瓦西亚的眼睛碧蓝碧蓝的……是那样子的——眉毛,飞鸟一样的,全近卫师第一个炮手。好汉,典型的好汉!一下子谁都看得出来。”

这时,摩托的轰鸣越来越大,子弹猛烈地向阵地扫射着。

“看那里,连长……”

玛露霞一惊,“啊,他们包围连长了……中士!嘿,一辆停下来了,又向他们冲来了。快带上手榴弹增援,连长被包围了!”

玛露霞从那个战士手里夺过手榴弹,“快!让鬼子尝尝我的厉害!别忘了,打电话告诉瓦西亚说……”炮声吞并了她的声音,一个秀美的身影,顶着炮火冲了出去。

这时,剧烈的爆燃声又响了,机关枪猛烈扫射,远远地听见玛露霞的声音:“瓦西亚……瓦西亚……”

烧焦的阵地上,爆炸,一声,两声……

清晨,枪炮声似乎远了。

在前线总指挥的办公室,副官在桌前削着几支铅笔。透过开着的门,看得见特派记者客里空正急匆匆往这边走来。

“唉,再过半点钟我就要和莫斯科通电话了。我应该把关于总指挥公子英勇牺牲的文章发出去。”

“你发去就是了。”副官说。

客里空把写好的稿子取出来,对副官说:“是这么回事。我的文章,假如加上他父亲的几句话,那该多好啊。”

说着,又从包里拿出另一页稿纸,“我已经拟好了。‘老将军知道他的爱子阵亡了,垂下头来,久坐不动。然后抬起头来,他眼睛里没有眼泪。没有,我没有看见!他的眼泪被神圣的复仇的火焰烧干了。他坚决地说:我的孩子,放心吧,我会报仇的,我用老军人的荣誉发誓。’要是我加上这几句该多好。这篇文章会多么漂亮。马上就要和莫斯科通电话了,要不,我在电话里和总指挥商量商量?”

副官不屑地说:“在电话里你怎么能看得见总指挥的眼睛呢?你描写得那样逼真。”

“哎哟,我的天呀,假如我只写我所看见的,那我就不能写文章了,我一辈子也休想出名了。”

客里空看了看表,长舒一口气,自己给自己打气:“就这样发出去,我想总指挥不会反对的。你觉得怎样?”他咬了咬嘴唇说:“那我把它发出去了。敬礼!”

客里空前脚刚走,参谋长和情报处长一前一后,急步走进来。

“你想想,我们怎么能预料到会失去坦克军团呢?可是所有的情报都说是……”

“不要说了,什么情报?你我从来没有过确实的情报,这是我们的不幸!”

“照您这么说,我们的侦察情报工作是不存在的?”

“我们必须采取最严肃的办法改变,否则我们都将被审判。可耻!”

两人正说着,戈尔洛夫从外面走进来,疲惫地嚷嚷道:“哎呀,头都要裂了,整晚都没睡。”

参谋长上前递给他一份文件,脸却看向另一边,“请看一看,假如没有修改的,我马上拿去拍电报了。莫斯科打来第二次电话了,要详细的报告。”

戈尔洛夫看了看,用铅笔在上面划道道:“嗯,这样……这儿就不对了。”

“为什么?”

“谁是坦克军团长?一个白痴傻瓜,这就是他失败的原因,这是应该公平地写上的。”

“我坚持这样……”参谋长板着脸,仍不去看他。

“要照我的意思做。哦,这又是一种什么新发明?你怎么把欧格涅夫一下子抬得像亚历山大·马其顿大王一样高?”

“他们的仗打得非常漂亮,柯洛柯尔车站攻下了。”

“他们是谁?把我们又放在哪里?他们是根据谁的命令作战的?”

“他们正是违反您的作战计划,照自己的计划行动,得到了莫斯科同意的。”

“这个,我还要问问的,抹煞前线总指挥部,我是不能允许的。也用不着让青年放纵起来,欧格涅夫已经提拔得够快了,这样一来,会完全断送了他。不行,请改写一下,过一个小时拿过来。”

戈尔洛夫又把文件递给参谋长。

“总指挥同志,对不起,我请你撤我的职,我这样决定是因为……”参谋长扭过头去,不停地用手抓着头发。

“等一等。船还没沉,也不打算沉下去,可是你,耗子一样就要逃走了?”

没等他说完,参谋长转身走了。正在这时,副官进来报告:“欧格涅夫少将和科罗斯少将到了。”

“让他们在那里等着。”戈尔洛夫拿起话筒,换了另一种口气说:“叫通信联络处长。赫利朋么?喂,快些滚过来,和我一块吃早饭……白兰地?带来吧!”

不一会儿,副官又来报告:“欧格涅夫少将请示,或者马上接见他,或者安排另外一个准确的时间,他要换绷带去。”

“他怎么了,又碰破头了么?”

“不是,他伤了右手。”

“叫他们进来。”

欧格涅夫和骑兵集团司令穿着礼服走进来,戈尔洛夫迎上前,坏笑着说:“我看见了,两个都是残废吗?”

“受伤的只有欧格涅夫少将,我是健康的。”

“你们今天怎么打扮成这样?”说着,转向骑兵集团司令:“你,一定捻了一整夜的胡子。你们想我们会庆祝你们,给你们摆酒席么?不,你们想错了。”

“我们早就料想到了,您会说这些话的。”欧格涅夫说。

“我们来谈谈心吧。从谁开头呢?只好跟你,欧格涅夫。你的分数多些,你应该负的责任多些。咦,为什么不作声?”

“等您发出问题。”欧格涅夫用平静的语气答道。

“你说说,为什么没有实现我的作战计划?”

“我们照自己的计划做了,得到了莫斯科的批准,您这是知道的。柯洛柯尔车站收复了,把德国人打垮了,可见我们的作战计划是正确的。”欧格涅夫说。

“照这样说,我在这里是什么人?是前线总指挥不是?喂!欧格涅夫,你要我怎么样?”戈尔洛夫反唇相讥。

“一件事,要您不再指挥前线了。”

戈尔洛夫哈哈大笑,调脸问骑兵集团司令:“你也这样希望吗?我的老朋友。”

“正是。”

“现在,小伙子们,我懂得你们了。”戈尔洛夫内心试图寻找精神的支撑,这时,见军分会委员进来,赶忙迎上去,“哎呀,来得正好,你好!”

“在莫斯科把我留住了。”军分会委员一边说,一边热情地和欧格涅夫、骑兵集团司令一一握手,“庆祝你们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

“等一等庆祝吧。”戈尔洛夫阴郁着脸。

“为什么?”军分会委员问。

“你知道,他刚才说的什么吗?”

“说的什么?”

“再说一遍!让军分会委员听听,怎么尾巴这么一会就夹起来了?”

欧格涅夫有力地回答:“军分会委员同志,我声明,我们这里没有前线指挥部。”

骑兵集团司令应和说:“正是!”

“听见了吗?”戈尔洛夫几乎要喊了。

“是的。”军分会委员转过身,轻声对欧格涅夫和骑兵集团司令说:“请你们出去几分钟,等一等。”

说话这会儿,戈尔洛夫不知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嘴里念叨着:“我给他们瞧瞧。”

军分会委员不解地问:“你干什么?”

“马上写完,你来副署,就会看到的。我纠正他们的脑筋,叫他们一辈子都记得,来,签字吧!”

军分会委员拿起那张纸,看都没看,一把撕得粉碎,摔在地上,大声说:“够了,戈尔洛夫同志,脑筋纠正得够了。现在是你解除这个繁重的工作去休息一下的时候了。请读一读莫斯科给你的撤职命令吧!”

说着,挥手郑重地把文件递给戈尔洛夫,语气诚恳地说:“你为人勇敢,对我们伟大的事业是忠诚的。因为这,人们尊敬你。但是,单凭这点是不能战胜敌人的,要打胜仗,还必须善于按照现代战争规律作战,善于在现代战争经验里学习,善于培养新的青年干部,而不是排斥他们。但是,这些你都没有做到。这一切的不幸,就在于你们不想学习,自满自大,以为已经够有学问了,戈尔洛夫同志。”

戈尔洛夫沉默着,突然,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怎么,是你告了我,所以上面把我给撤职的么?”

“可惜,不是我。总而言之,我没有能作为真正的党的领导,因此,我也受了责备,我一辈子都会记取。责备得对呀!”军分会委员痛心地晃头。

“感谢你的坦白、爽直,没有说的,命令总是命令。我是军人,服从惯了,看你们没有我将来怎样打仗吧。”戈尔洛夫垂下的头又昂起来,戴上帽子,愤愤说道:“你们要后悔的,但那就晚了。”

“不要吓唬人,布尔什维克是吓唬不倒的。我们没有不能调换的人,许多人吓唬过我们,但是他们老早就在历史的垃圾堆里休息了,而党和钢一样坚强、强固。”

“你命令我交代给谁呢?”

“今天就会知道,会叫你的。”

戈尔洛夫单手行军礼,从侧门走了。

这时,通信联络处长手里提着一个大包卷进来,嘴上叨叨着:“欢迎,欢迎,军分会委员同志。总指挥出去了么?”

“就会来的。”军分会委员告诉副官:“去请前线总指挥欧格涅夫少将和骑兵集团司令。”

通信联络处长懵了,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是想说,戈尔洛夫将军吧,您说错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料,一着急,包卷从手里掉下来,“砰”的一声。

“白兰地,可惜,打破了,为了庆贺新的总指挥,大家喝一杯不是很好么,啊?我那里还有……”通信联络处长极力掩饰内心的慌张。

军分会委员冷眼看着他,厌烦地说:“收拾一下,你自己也滚出去吧!”

“是,是。”他抓起东西小跑着悻悻而去。

这时,欧格涅夫和骑兵集团司令走了进来。军分会委员张开臂膀向欧格涅夫迎去,“我很高兴,受斯大林同志的委托,把任命您前线指挥的命令交给您。”

“这,我实在太年轻了……”欧格涅夫坚毅的神情,闪现一丝自信的光芒。

“斯大林同志说,应该更大胆地提拔年轻有才能的将领到领导职位上去,和年长的将领们一起并肩战斗。要提拔那些能够指挥现代战争的,能在现代战争经验里学习、成长和不断进步的年轻干部。”

骑兵集团司令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大大地张开双臂:“亲爱的……噢,对不起,前线总指挥同志,您看看我这老头子,您就会懂得,这件事做的多么正确。”

两个年代共同战斗的高级将领,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插图 朱 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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