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评论家李云雷所概括的那样,李亚的长篇小说《花好月圆》(湖南文艺出版社)“是一部厚重的民间之书,也是一部小人物的生活史。小说以口述史的形式讲述了一个百岁老人前半生的经历,也勾勒出了20世纪前半叶中国的面影,呈现出了一个小人物眼中鲜活生动的历史。”
小说的故事显得扑朔迷离,闪耀着诡谲而神秘的光泽。李娃离开李庄,离开亳州,误打误撞来到上海滩。方公馆的大门口,隐藏着时间的“任意门”。转眼间,他早被命运穿上了一套并不合体的制服,去伺候席间那些大人物。抖一抖兰台典籍,李亚竟毫不客气地恭请那些叮当作响的大人物站成背景。李娃变成下凡的顽石,将以他的经历去绘制一幅历史夜空的星盘。
“李娃,你不许死。”大小姐的命令像一封谶言,挂在了平凡的李娃身上。而那一段民族受难的滚烫时光,让他的“活”既是祝福,又是诅咒。他死不了,他一直活。他要活过长夜,看到暴风雪,看到满天星,看到旭日升。
看到方公馆中的十分繁华、百般精致、万种风情,他踉跄推搡,随高就低,马不停蹄。他亡命天涯,足迹注定踏过整条战线,头顶的夜空将布满繁星。难忘的绝不仅仅是大表嫂、柳雪琳、蔡琅玕,还有那一个个战士,悄无声息的牺牲,稍纵即逝的光彩。他不忍将他们扔进虚无的时空,他要端端正正地为他们取名,为他们立传,为他们冠以价值。这价值货真价实,缘于镜头低下傲慢的长距,去凝视那些抉择时刻。故事在拥有体温的时候,自然地生发意义。就像李娃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当真是视死如归。
意义不仅不苍白,而且就这么手起刀落,沾着泪滴血水惊心动魄地到来。全书有姓名的人物达几十人之多,李亚不厌其烦地遇见他们,触碰他们,点亮他们。夜空被繁星拓出光迹,他们一起晶莹洁白地对抗寒冷黑暗的雪夜。
于是爱情降临,信仰降临,友谊降临,生死降临,勇气降临,智慧降临……
李娃死里逃生,载誉而归,又一次回到上海滩。方公馆门前的“任意门”瞬间关闭。最后一章,故事全部反转。你像看侦探小说般竖起汗毛,却并不是发现了惊天的阴谋。你像看言情剧般痛彻心扉,却并没有生离死别。你只能是一边惊惶一边落泪。
作家李亚下定决心给读者致命一击。就像作为习武之人的李亚,怀抱着制胜法宝,却不动声色地与你过招了三十八个回合。他与你不露声色地缠斗,并不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那更像是一道无法说破也绝无捷径的禅机。他陪着你这个选定的对手,一起精疲力竭。他必须毫无保留。这种与读者陪伴般的厮杀,不是那种灵巧的暗藏杀机,不是狡诈的阴谋,不是欺骗和诡计。因为他也并不知道,起初跳进的这个深潭,他能不能爬上彼岸。他无法照看页码,也不能另辟蹊径。他只能全力以赴,他几乎忘掉自己。他或许真的无法确认在专注与无意之间,那制胜之招能否既轻又重地跃过窄门。然而,一切结束之时,最后一章终于到来。文学像一个新生儿,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光溜溜地来到面前。
一切戛然而止,你只想哭,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前一秒还是紧张拥挤的人间万象,此刻你却置身于空旷静谧的图书仓库,任你舒展,任你驰骋。然而你只想哭。落泪也许只是一种我们遭遇到文学时的本能反应。但李亚真正祈求降临的,不是琳琅满目的意义,不是光洁锃亮的意义,而是文学本身。
长篇小说像是去寻觅时间密码。手作的人生如何能到达真切,有限的书页妄图复刻出永恒,这不是小伎俩可以实现的,也不是重锤可以夯成的,它必须既轻又重,悠然而至,就像我们从来都是和命运不期而遇。
从远方的战争史,到近前的图书馆。书页早已呈现了历史,呈现了世界。
下雪的夜晚能看到星星吗?我不告诉你,你自己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