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的腐败观感大多从“蝇祸”中来。小权力与百姓关联密切,如果任性而为,贻害更甚。让权力系统健康运行,让百姓看到风气向好,就必须管好扼咽喉的小权。
清代昭梿的《啸亭杂录》,记载了一则“私造假印案”。嘉庆年间,工部书吏王书堂私刻假印、冒支国帑,在国家大型工程维修项目中,捏造大员姓名,重复支领钱款,每年达数十万两银子。久后为某工头告发,王书堂才被治罪。
支领银两,须得掌管营建的官员签字,随后通知财务部门,财务人员查核无误,然后发放。相关规章制度本是很详细、很缜密的,只因各部官吏夤缘为奸,他们专挑大员谈笑会饮的时候,把需要签字的文案送去。大员无法一一过目,“手画大诺而已”,更有请幕友代为签画的。正因此,奸蠹胥吏得以肆其奸志。
胥吏,《清稗类钞》中解释:公家所用掌理案牍之吏也,各治其房科之事,俗称之曰书办。清代部院衙门的胥吏,由于分工不同,有堂吏、门吏、都吏、书吏、知印、火房、狱典之别。晚清的郭嵩焘说:“西汉与宰相、外戚共天下,东汉与太监、名士共天下,唐与后妃、藩镇共天下……本朝则与胥吏共天下耳。”由此可见清代时胥吏在社会治理中的地位。
胥吏的权力不大,但各部上至堂官、下到司官都离不开,“一切案牍皆书吏主之”。每办一案,堂官委之司官,司官委之书吏。书吏对比律条、援引成例,呈给司官,司官略加润色,呈给堂官,堂官若不驳回,则此案定矣。然而,堂官长期在一个部里任职的,能有几人?即便在部里任职时间较长,但对成案条举清清楚楚的,又有几人?司官也是一样。
书吏则不同,他们以钻研成例为业,代代相传、窟穴其中。正因此,他们能“执例以制司官”,而且司官也奈何不得,一些书吏则趁机售奸致富。晚清时,京城有“东富西贵”的说法,就是因为书吏住在正阳门东与崇文门外,这里多豪宅,司官则大多住在宣武门外。
“六部之胥,无异宰相之柄。”胡林翼是晚清中兴名臣,论及胥吏执柄的由来,他说:“大清律易遵,例难尽悉;刑律易悉,吏部处分律难尽悉。”因例案太繁,光绪皇帝曾派御史陈璧挑选一批焚毁。陈璧到户部后,书吏把例案资料全部摆出来,竟与屋檐同高。陈璧对书吏说:“把重要的挑出来保存。”书吏回答:“都很重要,若非要挑,请您自己挑吧。”陈璧无可奈何,只能拣一些残缺的烧掉,交差作罢。
据记载,福康安平定西藏后到户部报账,有书吏向他索要万金。福康安怒斥:“你竟敢向我索贿?”书吏说:“不敢,这是为您考虑。中堂大功告成,圣上很高兴,理应迅速了账上奏。然而,部书才10多人,账牍太厚,没有两年办不完。办完后交部核议,还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因此,早点办完好,但这需要多请人、多花钱。”明知是索贿,福康安也只得送出万金,事情也在旬日之间办好了。
除了售奸致富,有的胥吏还伺机愚弄上官。光绪朝,永平知府游智开好标榜“微服私访”。一日,他来到一家茶肆。肆中坐满了人,其中就有府中胥吏,他们假装不认识游智开,聚在一起大赞知府清廉,天下无双。游智开故意说:“此官虽好,然自某观之,亦尚未尽善。”其中一个胥吏忽然站起来,给了他一个耳光,说:“游公青天,汝一小民,敢谤清官耶!”游智开听罢,不知其侮,反而大喜。
明代海瑞就曾谈道:“见一人偶以吏书而祸,遂谓无赂则不可;见一罪偶得吏书而免,遂谓有赂则可。”人们的腐败观感其实大多从“蝇祸”中来。小权力与百姓关联密切,如果任性而为,贻害更甚。让权力系统健康运行,让百姓看到风气向好,就必须管好扼咽喉的小权。这个过程中,领导干部也应瞪大眼睛、敢管敢严。只有了解得越多、警惕得越多,权力的神经末梢和毛细血管才可能被光亮照到越多。